第一章嗟乎虫-《九灵拾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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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咔。”

    七叶猛然惊醒,蒙眬中她恍惚见到一阵白光夹携着一大团火红从眼前飞快闪过。

    “咣当。”尖利铁器掉落到地下的声音。

    七叶翻身而起,警觉地望向四周,只见一个红衣女子表情痛苦地躺倒在木台前的地上,满地的瓷器碎片,一把纸扇从半空中徐徐降落,化成一个不大的小童,摇坐在半空。

    周围已经围了一大群魂灵,对这里指指点点的。围观的魂灵里有人指着七叶:“闺女,你好福气啊,要不是这个娃子突然将个瓷玩意儿丢过来,你的小命儿就没了。”

    “她?”七叶满脸吃惊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红衣女子。

    “她要杀你。”小童略将扇叶拢起,瞥了地上人一眼,圆圆的胖脸上罕见严肃地看向七叶。

    嗟乎?七叶诧异地看着她,嗟乎痛苦地倒在地上,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七叶几乎要气得笑出来了,怎么可能?自己与这小虫妖只是初次见面,为何就使她动了杀念?

    小童将手中扇骨向上一扬,嗟乎虫妖身侧掉落的匕首便徐徐升上半空。匕首旋转着,寒光在漆黑的夜里闪烁,隐隐能看出上面透出小小的八卦方位。瞬间,记忆在脑子里炸裂,白日里那支卦签映入脑海。

    “不是她,是另外一个人。”七叶收起了之前的惊慌失措,眯起眼看向巷子深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那座废旧的茶楼处。一种特殊的感觉,让她觉得那里一定曾经站过一个人,而这个人现在一定就在巷子中的某个角落里静静地看着自己。

    三

    四天之后。

    阳间有官府,烛巷有公廨。阳间有官差,冥界自然有鬼差。只是官府大门朝外,而这公廨的大门则是要靠猜。

    廨署,明晃晃的两个大金字闪亮亮地嵌在头顶的匾额上,但是七叶前前后后绕着这二层小楼转了几圈也没找到一扇能打开的门。

    每次来都要像猜谜一样重新找大门在哪儿,真是够了,七叶累得站在原地喘气。就在她低头的一瞬间,房檐上倒挂下来的一大捧散乱的干草进入了她的眼帘。她心下微动,抬手将干草一撩,果然见那乱草之下竟藏着半扇没有窗棂的小窗。她从袖中取出根发簪,将头发随意绾个髻,撑住墙沿将身向前一探,钻了进去。

    跳到里面,正对的是一间不大的内室,内室中空无一人,也没有什么家具摆设,半掩的门上拴挂着一个精巧的草编笼子,一黑一白两只蝈蝈在里面蹦跳,发出“沙沙”的声响。这两只灵虫分别属于两位鬼官。

    七叶穿过门,七拐八拐到了中堂,上首正对着的那面墙上挂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内室只能隐隐见得灯下是一扇长长的屏风,在那屏风之后透出个佝偻着脊背的身影。

    冥大人,掌管白山州的冥明二位鬼官之一。

    “冥大人。”七叶对着那屏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只见屏风内的影子抬起只手,轻轻挥了挥。

    “谢大人。”七叶客气道。

    “啪啪”两声巴掌响,从门外——刚刚七叶进来的地方飘来一把茶壶,茶壶盖子上扣着个小小的茶盏。她侧身接过,也不客气,直接倒了便喝:“今日我来是有一事向大人请教。”

    冥大人点点头,示意七叶接着说。

    “巷中商铺五行八作,可有算命这一行当?”七叶直截了当地问。

    冥大人摇头。

    “我想拜托大人帮我找一个人。”

    冥大人陷入了沉思。七叶将手中早已备好沉甸甸的包袱——那是驿缘阁三五天的收成,又从袖中掏出一根卦签扎在上面,顺着屏风的外沿丢了进去。

    “啪”的一声,冥大人稳稳接住,掂了掂,对着七叶这边点了点头。

    “告辞。”七叶行礼离开。

    还未到天黑,巷子里行人不多,虽然不至于掉根针都能听见,但像喘息声这种本身就不容易被忽视。

    前脚还没踏进铺子门就又撤了回来,七叶转身顺着声音看过去。那间废弃茶楼的破板凳旁边多了一堆起伏不定的黑发红衣的东西,粗喘的声音便是从那底下传来的。

    厉鬼,还是红衣。七叶心里哆嗦了一下,尽管来这巷中已有两三年,见过黑衣厉鬼无数。但在这太平盛世,红衣很少见,他们多半肢体不完整,甚至会生食鬼魅,以至于每当看见他们,她依然还会感觉到头皮发麻,从心底冒上来飕飕冷意。

    尽管怕得要命,但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七叶还是决定到铺子里取把黄纸伞出来。黄纸伞可以让厉鬼在天还没黑的时候不那么痛苦。不是她多善良,而是她希望他有力气接着走下去,最起码不要停在离驿缘阁那么近的地方,因为实在瘆人。

    七叶走上阁楼,推开门,入眼的便是一张美艳绝伦的面庞,她歪坐在桌子旁边,脸色略微有点儿惨白,几日不食不喝的她只是唇上有些干裂,精神尚可,细细看过去,只见她头上悬着一把模糊形状的折扇,那是扇童的困术。地上散落着大量的羊皮纸,其中有一些上面画着歪歪斜斜的图案。

    “这是你画的?”七叶问扇童。

    扇童粲然一笑,但是目光冷冷。

    “这么丑一看就不是。”七叶赔笑着眨眨眼看向嗟乎,嗟乎蔫蔫地点点头。

    七叶捡起地上的纸一张一张地看过去,大多数的画都无法恭维,其中有几张画得倒是蛮有些意思,比如眼前这张。上面画了个大大的圆球,圆球下面有个像鱼一样的怪物正伸长脖子等着要吞下去。

    圆球,这应该就是扇童所说的嗟乎雌虫吐出红珠的场景,可是那个怪物怎么也不像一只虫子。七叶继续看下去,只见另外一张图上画着个把圆球压在脖子上的人,七叶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赶紧又在那些纸里寻找,果然找到了一张画,画上画着一个人,模样凶神恶煞,正要将圆球夺走。

    红珠,红珠,七叶念叨着,感觉有什么关键的东西正卡在脑子里出不来。

    “嗟乎这虫是个死脑子,就算修成妖也一根筋不会转弯,如今过了千年突然出世又失了红珠,本君最开始便想着这世上八成还有另外一只得了珠的雄嗟乎虫。可是现在从画上看来,”扇童无奈地上前,轻轻抚摩着嗟乎美得不像话的脸蛋儿,“那个得了红珠的竟然不是嗟乎雄虫,而是一只……”说着他从地上拾起那张吞珠的画,“鱼还是青蛙,还是某只上古神兽?”

    “江家。”好像根本就没在听扇童说什么,七叶突然冷不防地从口中冒出两个字来。

    “哦?”扇童一愣。

    七叶连忙将之前听到的有关江家婢女的故事从头到尾细细地讲给他听,一边讲一边注意观察着嗟乎小妖的反应。

    嗟乎手脚被困住做不出什么动作,只是不停地挣扎,扇童皱起眉头:“只凭借一颗家传项坠和这个故事,本君倒是觉得关联并不那么明显。”

    七叶刚要开口把话接下去,扇童突然对着她做了噤声的动作。阁楼里突然静了下来,房顶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木条在瓦片上来回滑动,声音移向了窗子的方向。七叶和扇童放轻脚向窗子旁边而去,就在马上要靠近窗子的一刹那,那声音突然停止了,紧接着一眨眼的工夫,两根木条从房顶掉下,划过窗棂。

    “是卦签。”七叶脱口而出。

    几乎同时,一道白色的影子从房顶一跃而下,原本被困术锁住手脚的嗟乎像是得了什么力量,“扑通”一声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她竟然挣脱了!有人来救她!

    “嗯?”扇童瞬间化成一道强光,一把精巧的木骨折扇从窗骨间飞出,奔着那道白影便追了出去。

    “扇兄!”七叶想喊住他已经来不及。向外一看,一根卦签孤零零地躺在楼下的草地里,另一根和那两个身影一样不知去向。

    “呜呜……”身后的火红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抓起地上的碎瓷片,向七叶扑了过来。七叶心中大惊,连忙闪身躲开。嗟乎扑了个空,再次栽倒在地上,喘着粗气握着碎瓷片的纤细手指不住地颤抖。

    她竟然还要杀自己!七叶连连后退,伸手向身上摸索尖锐的东西准备自保,可是摸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她灵机一动将头发里的木簪子取下来紧紧握在手里。

    “你是上古灵虫,我不过一介凡夫俗子,你我根本不可能有恩怨,你为何又要害我?不是,不是你,”七叶抑制住内心的恐惧,厉声斥道,“是那个算命先生!他是谁?”

    嗟乎只是摇头。

    “他答应帮你找到红珠?”七叶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嗟乎依旧摇着头,但摇着摇着突然咧开嘴,眼泪奔涌而出,大哭了出来。

    竟然真的是这个原因。想着扇童之前说过的嗟乎虫的一生,七叶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悲凉,不由得心软了软。嗟乎哭得悲切,瓷片已然划烂了掌心,血流了满手。她走上前,试探着将嗟乎受伤的手抬起。

    “啪嗒”一声,瓷片掉在地上。七叶的表情松了松,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道:“我也可以帮你找到红珠。”

    一听到这话,嗟乎抬起头,泪珠依旧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但是眼中明显有了光亮。

    七叶长叹一口气,知道自己这句话赌赢了。

    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红珠已经在算命先生手里了,二是可能在另外一个什么地方。如果是在算命先生手里,那便只有倚靠扇童;如果是另外什么地方,则很有可能是江家。

    必须立刻去江家。七叶被自己的决定吓了一跳,话说她已经两三年没有从巷子出去过了。对她这个普通人,出巷子的路只有一条:穿过赤叶林。赤叶林号称百倾赤叶林,有许多邪魅妖怪的传说,七叶犹豫着要不要等扇童回来再说,但是一想,如果是扇童的话,肯定是不会放她出巷子的,倒不如……就此走一遭!

    扇童不在,又是突然的决定,七叶需要收拾些细软带上,她收拾得很慢,一方面要冷静思考一下,一方面也在等着扇童回来。但第二天天都快亮了,扇童还是没回来,七叶决定带着嗟乎起身出发。

    到赤叶林时,已快到傍晚。赤叶林边缘只有大片大片裸露的荒地,远远看过去,耀眼的赤红如火,提醒着魂灵,这里是禁地。七叶深吸了口气,向林子里面走去。眼前蓦然昏暗,空气极度潮湿,充满泥土和腐枝松果混合的朽烂气息。

    像普通的树林一样,雀鸣鸦飞,看起来没什么不正常。越走越深,七叶渐渐适应了里面的昏暗,终于,她看到了一幕永生难忘的场景:尸块,瓢浮的灰白色尸块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断地在林中、古木间游走。偶尔几块飞得太快,撞在一起,发出刺啦啦好似火堆爆裂的声响,臭不可闻。就像她儿时曾经误入的坟场。

    七叶吓得连连后退,不小心撞在了树上,她痛苦地蹲下身子,抱着树干不住地干呕,呕得心肝肺都要吐出来。刚刚一直茫然呆立的嗟乎忽然惊慌起来,只见半空冲出一具囫囵尸首,四肢只余右臂,僵直地向前探出,竟直直地砸向这边。七叶已来不及躲开,只得将身体向后跌坐,猛缩,双手叠护头颈,紧闭双眼。

    嗟乎忽然纵身一跃而起,扑向那大团的恶心东西。“砰”的一声,尸体随着嗟乎从半空掉下,砸在腐果、枯枝混合的黏糊泥土中,肉末飞溅,泥土横飞。

    “咳。”虽然有尸体垫着,嗟乎这一下还是摔得不轻,一身绛红衣裙上尽是脑浆样斑驳软绵的灰白。可是,囫囵尸首并没有全被扑掉下来,那只僵直的手臂依然留在半空,飞快地砸向七叶。已经得了喘息机会的七叶翻身跃起,旋身飞起一脚,狠狠将那条已经逼到眼前的手臂踹出数丈,砸在远处的树干上。

    “咔。”一声关节摩擦的脆响,撕裂样的疼痛从小腿蹿上全身,未及收势的七叶撇着难以收回的腿摔倒在了地上。

    嗟乎瞪起了眼,囫囵抹了把脸上的泥土,甩掉衣裙上沾染的东西,一脸担忧,踉跄起身,要来看她的伤势。

    “没事,没事。”七叶拍拍她的手背,“只是许久不活动,冷不防一下子抻了筋,活动活动就好。”

    前面这样的碎尸不知还有多少,但她们也没得选择,只有走下去。七叶心一横,强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快步向林子更深处走去。

    夕阳转眼就要消失,过一会儿,最后一点儿光明也会消失不见,若是现在往回走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有选择会让人患得患失,不是件好事,所以有时候老天爷会大慈大悲地帮助你堵死一条路。一瞬间,鸦群乌云般从林中腾起,飞散在夕阳下,粗嘎响亮的叫声响彻天际,响彻整个松林。阴冷的邪风从背后吹来,刺入骨髓。

    七叶转过头,不知什么时候她们身后的林子里已经悄悄站满了人。土灰的脸色,呆滞的目光,没有光彩的衣着,看起来就像直立的尸首。可是凭借在烛巷两年多的“修行”,七叶感觉他们更像是魂灵,只是比魂灵更加呆滞、僵硬。

    嗟乎摇着七叶的胳膊,七叶连忙向下看去,那些魂灵的左脚都在动作或大或小地抽动。若是他们一起冲过来,只怕她们两个不被踩死,也会被恶心死。七叶当机立断,拉扯着嗟乎向后退去,那些魂灵一步步追向七叶,眼看就要抓住她时,一道白光从她身后倏地闪出,扫出一股劲力。七叶和嗟乎被劲力冲击,不由得双眼禁闭,跌足倒地。再睁开眼时,四周的碎尸皆已不见。

    最后一丝残阳已消失在夜色蒙蒙中。一席白衣缓缓从半空中落下,后背大大的君字纹显示着他的身份——扇童。

    “碎魂。”低沉的声音传来。

    “碎魂?”七叶微微眯起眼。

    “阳间那些因为种种原因而支离破碎的魂灵都会被驱赶到这里来。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抬起宽大的衣袖,身子不动,只伸出手向后指了指。

    他背后的只有七叶和嗟乎。

    就在七叶和嗟乎发愣的工夫,一柄纸扇从天而降,化作一个不大的小童,浮在半空,不由分说手执双扇对着两人的头就是一顿猛敲。

    “谁允许你离开巷子的?”

    “我只是突然想到了嗟乎要找的珠子在哪里。”

    “那你就擅自出巷?你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

    “下次不敢了。”嗟乎四处躲闪,七叶伸手抱住扇童,挣扎着把他放在地上告饶。

    “还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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