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彼岸花-《九灵拾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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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之间,弼已经将昏睡的扇童摆正成打坐的姿势,双手凝聚起白色的雾气,向他的胸口推去。那雾气在扇童的胸口弥漫盘旋,然后散开化成一层薄薄的水雾屏障,将扇童整个人笼罩在了里面,慢慢地,雾气升腾,小小的身影也从地面上飘然而起。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响亮的敲门声。七叶和弼的心一下子都提了起来。弼警惕地看了看窗外,和七叶对视了一眼,点点头,化身成一道白光从门缝中闪出。

    门外没有人,敲门声却还在继续。弼眉头一挑,蓦然向后一转,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从眼前忽地闪过,向楼下冲去。

    “喵!”弼化回本身,纵身一跃,飞扑上去,正扒住了那个身影的肩头。是一个穿白衣裳的人,那人毫不顾及自己被弼扒住,只是一味地狂奔下楼,从客栈的大门风一样地冲了出去。

    “喵。”弼心中焦急,张开嘴,露出獠牙,朝着那肩头狠狠地咬了下去。

    没有惊叫,没有呻吟,那人像没有感觉一样继续跑着。血腥味沿着口腔蔓延,作为一只已经在这世上修炼了几千年的猫妖——吃过人的弼太熟悉这种味道了,也熟悉这种味道中那些不该有的味道。

    这不是新鲜的血的滋味,而是死尸的干涸的血——眼下玩命奔跑的这个人是个死人。

    “坏了。”弼一下子醒悟过来,自己是中计了。

    “喵。”他猛然从那人身上跳下,化身成人,白光从掌心蓦然发出,正击中那人的脊背。那人“扑通”一声直直砸在了地上。弼飞身上前,只见那双眼上敷着厚厚的白绫!是蜉蝣山的傀儡!

    弼连忙回身向客栈赶去。客栈的伙计还在打盹儿,楼上房门大开着,七叶已经不见了,扇童依旧在妖力的结界中休养,只方桌上留了一张字条。

    “云乐楼,速来。”是七叶的笔迹。

    云乐楼,之前那座戏楼?看这笔迹并不凌乱,应该不是被蜉蝣山的人追赶,但是弼的心里却丝毫没有平静,尤其是“速来”这两个字,更让他焦急。弼皱起眉头,飞快向楼下跑去。

    云乐楼是在与这边完全相反的方向。墨迹未干,七叶出门的时间应该并不久,他追赶应该还来得及。弼纵身一跃变成青瞳白猫,飞快地向巷子另一端追赶而去。

    宽敞的戏楼里空无一人,听不见任何声响,死寂一片,桌椅上已经落了层薄薄灰尘。七叶这才想起,原来看戏的那个晚上已经过去好久了。好安静,几乎让人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弼人呢?”七叶急切地问慕容姑娘,空荡荡的戏堂里回荡着她焦急的声音。

    慕容姑娘腼腆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压住脸上的面纱,向戏台后面指了指:“他受了很重的伤。”

    七叶心下一痛,连忙就向戏台后面大步跑去。

    戏台后,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弼果然蜷缩成一团,躲在那里。

    “弼!”七叶焦急地呼道。

    弼没有回答,只是鼻息中发出粗粝的喘息。她从来没见过弼这么楚楚可怜的样子。在她的眼里,似乎弼永远是嘴角带着邪笑、没心没肺的样子,总是喜欢捉弄她,然后哈哈大笑。还有扇童,扇兄也是,因为她被绿脸神袭击,至今还在休养调息。

    “都怪我。”七叶突然好恨自己,“都怪我。”七叶跪在地上,一点点地蹭到弼的面前,伸手将他的头抬起,扶到自己胸口的位置,那一瞬间她能感觉到弼的身子在轻微地颤抖。

    七叶鼻子一酸,差点儿落下泪来:“你伤到了哪里?”

    她摸到他披风扣子的位置,将扣子解开,要去看他的伤口。但弼似乎有些抵触,不肯配合,别扭地挣扎着,转动着手臂。

    受伤的人总是很脆弱。七叶只当他是害羞,一下子破涕为笑:“你个死猫,身上哪里我没见过?快,转过来给我看看。”

    弼的身子猛然僵硬了一下。

    “别闹了,这里怕是也不安全。蜉蝣山的人马上就要来了,我虽然不是妖,但总可以帮你简单处理一下,快。”七叶催促他,但是弼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动,那双拳或是因为疼痛,攥得更紧了。

    就在七叶要强行把他的身子拖起来的时候,“七叶!”戏台外响起焦急地呼喊。

    是弼的声音,可是弼现在明明重伤躺在自己面前!

    “七叶!”那个声音再一次响起。

    真的是弼。七叶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向外跑去。只见大门口晃动着赤红色的身影,她定睛看过去,竟然真的是弼。

    “七叶!”弼终于看见了七叶,心中松了一口气,向她大步走去。

    是他,直觉告诉她,绝对不会错的,但是刚刚地上躺着的……七叶心中升腾起不好的预感,只觉得身后正缓缓站起一个高大的身影。

    七叶转过头去,同样的垂发,被解开的红色披风滑落,露出里面素白的长衣和截然不同的一张脸来。儒雅温润的面庞,冷厉的、毫无笑意的唇角。一只手从白衣袖中慢慢升起,抬到七叶的胸口位置,突然就青筋暴起,像是要扼住她的喉咙。但只是一瞬间,那只手又重新落了回去。

    最可怕的事发生了,他已经下不了手了,他……

    “公元!”弼在远处发出了一声惊呼。

    公元瞥了他一眼,一个转身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了昏暗的烛光下。

    “弼!”七叶奔跑过去。

    弼迎上前,一把将她抱住。

    “弼。”七叶之前想哭的感觉又回来了,她把头深深地埋在了他的胸口。

    “关门。”就在两人拥抱的时候,戏台中央有一个冷清清的声音响起。“咣”的一声,戏堂的大门重重地合上。两人同时向台上看去,只见戏台中央站着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

    “慕容姑娘?”七叶脱口而出。

    那女子慢慢地摘下自己脸上的面纱,面纱下是一张满是血痂的脸,吓人至极。

    “你?”七叶大吃一惊。

    慕容姑娘动作优雅地从袖中掏出一张绿色的人皮面具,将它戴在脸上。一瞬间变成了另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绿脸神。”什么语言都无法形容七叶这一刻的震惊。

    慕容姑娘浅浅一笑,露出两颗小小的獠牙:“又见面了。”

    不好!弼一个闪身上前将七叶护在身后。慕容姑娘咂咂嘴,摇头,手轻轻一挥,一脸不屑:“拿下。”话音刚落,瞬间从戏堂的各个角落冒出百十个蒙着眼睛的傀儡,他们从半空中跳落到地上。七叶从腰间抽出望乡短刃,与弼背对背相贴,对准马上要围上来的蜉蝣山傀儡。

    “活的。”慕容姑娘从戏台上纵身跃下。

    弼飞身迎上。

    傀儡大批大批地扑了上来,七叶只一把短刃,但已经舞得熟练。割喉、插眼,他们都是些死人,什么都不怕,唯一怕的就只有望乡这把由黄泉水淬炼过的短刃。

    被望乡砍伤的傀儡变得焦煳腥臭,发出噼里啪啦像爆竹燃放一样的脆响,然后化作黑烟消失。七叶凭着一把短刃,勉力维持,而另一边的弼正和慕容姑娘相斗。

    没想到原本温顺内敛的慕容姑娘竟然就是蜉蝣山的人,而且她的法术相当之高。弼一时难以脱开身去帮助被重重围困的七叶。

    “不过是一只修持千年的白猫,竟然敢开罪神族。”绿脸神恶狠狠道。

    弼冷哼一声,双眼猛然射出两道青光,绿脸神只感觉自己的眼睛像是被针一刺,双手瞬间失去了力气。弼趁着这一瞬间翻身拧腰,一个旋腿正踹在绿脸神的腰上,绿脸神狠狠摔在了地上。

    “小心!”弼飞身去助七叶,却一眼看见她的一只袖口半掖着一块绸缎,拖到地上,看起来很是不方便,于是下意识地去捡。

    弼边打斗着边捡起来抖开,一看竟然是一件衣裳,面料很是光滑。正巧这时候一只傀儡打来,弼伸手去挡,一不小心竟然穿了一只袖子进去,就在穿进去的那一瞬间,整个手臂忽然麻木起来。白色雾气团团升起,弼痛得一下子瘫倒在地,手臂忽然就变化回了毛茸茸的猫爪子。

    “哈哈哈哈!”戏台下,绿脸神喘着粗气,咬牙切齿地发出尖利刺耳的笑声。

    “你……”弼用另外一只手扯开附在手臂上的衣裳,默念词咒,但怎么也无法将恢复原身的爪子变回人身。

    “没用的。”绿脸神从地上爬起来,狠狠甩出一道劲风抽在弼的脖颈上。

    “噗。”剧痛袭来,弼一口鲜血吐在地上。

    另一边的七叶也渐渐坚持不住了。听见弼的声音,闻到空气里的血腥味,七叶心里越来越无力,手上也越来越无力。终于,短刃掉落。傀儡七手八脚地抓住她,扼住她的手腕、喉咙……

    危急关头,整个戏堂中忽然狂风大作,桌椅都被卷得飞起来,向那些傀儡砸去,傀儡扑通通地仰倒在地。紧接着白光闪过,“啊”的一声惨叫,绿脸神从地上飞起,狠狠地撞向戏台上的柱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扇兄……”七叶挣扎着爬起来,“你醒过来了?”

    另一边的弼也忍着剧痛,侧过头来。同为妖,他知道此时的扇童化回了原形,一定是因为在运气中受到了巨大的干扰,不得不突然醒过来,而刚刚他还使出了那样大的妖力。果然,纸扇轻轻地落在了七叶的胸口,不动了,就像一把普普通通的折扇。

    “扇兄。”七叶慌了,“扇兄,扇兄!”

    没有回应。

    “呵呵。”绿脸神趴在地上,发出阴险的笑,一个历劫失败的妖怪,还想和神族斗。

    刚刚被打倒在地的傀儡又纷纷爬起来,向七叶和弼围了过来。七叶勉强撑着身子,向弼走去。走了两步,就倒在了他的身边。弼抬起还未化成猫身的另外半个身子,拾起地上的短刃,护住七叶。七叶伸手将头上的发簪摘下也握在手里,挡在面前。

    “呵,真是像一对苦命鸳鸯。”绿脸神此时已经站起来,“不知道上神看见这一幕又有何感想。”

    “上神?”七叶一惊。

    “闭嘴!”弼怒斥道。

    “无垢上神。”绿脸神将地上的衣裳捡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七叶面前。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你吗?”绿脸神伸出指头挑起七叶的下颌,“因为你不是他的彼岸女君。而他心心念念的彼岸女君只有你死才会回来,还有这只小猫,你以为他……”

    “够了!”弼的手狠狠一挥,但没有半点儿妖力,更不能伤她分毫。

    绿脸神伸出脚狠狠地跺在他的猫爪上,弼痛得一下子蜷缩成一团,黑色的须发褪去,化成了一只只能隐隐看出人身的白猫。白猫挣扎着,青色的瞳孔剧烈收缩,口中已是含糊不清。

    七叶扑了上去。

    “无论哪里都会……去……找……到……你,喵……”

    “弼,弼啊!”

    “住手!”她心中痛得无以复加,只得奋力上前将弼手中的望乡短刃接过,狠狠地对着绿脸神的脸戳了过去,但被绿脸神一把夺过,翻手一扬逼在了她的脖颈上。鲜红的血珠滴滴答答地落下,落在怀中摊散的扇面上,洇透了洁白。

    “你说过你会信守承诺。”半空中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白衣翩翩落下,落在了绿脸神的面前,手一抬一落,所有的傀儡瞬间灰飞烟灭。

    “我是说过。”绿脸神高傲地仰起脖颈,点点头,“我说过……”

    原来这才是神族的真正力量,那之前?

    “我说过……”绿脸神忽然将手中衣衫一扬。

    “闪开。”七叶红肿着眼睛,大喊,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衣衫已经罩在了公元身上。

    无数道刺眼的白光倏然爆发,公元被白色光芒团团围住。

    “啊!”公元闷叫一声瘫倒在地,身子都蜷缩起来,颤抖不已。

    “公元!”绿脸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睥睨众生的眼神中透出的是复仇后的快意,“我是说过不会把我和你的交易告诉她。”

    交易,她说交易。

    虽然七叶已经濒临崩溃,但是脑子却还在不停地转动。难怪有这么多不对劲儿的地方,公元和蜉蝣山有交易?而那交易的结果,公元他还是想要自己死!七叶痛苦地埋下头,不敢继续想下去。绿脸神边说着边颇玩味地看着七叶惨白的脸色。

    “不过和上神的约定,蜉蝣山会履行的。”绿脸神抿嘴一笑。

    上神,她刚刚叫公元上神?公元素白的衣衫在身上慢慢缩小,颜色也越来越凝润,丢在一边的衣衫上腾起雾气,雾气消散,化作一块土黄色的方方正正的包袱皮。

    绿脸神一抬手,包袱皮向公元身上盖去,四角一收,公元整个人消失不见,布料上隐隐透出四方棱角。

    “难怪外面找玉玺找翻了天也找不到,原来他早已将本体收了回来。可怜你堂堂上神,为了置一个小丫头于死地,把自己也搭了进去。”绿脸神擦着嘴角的血迹,转过头看着七叶,“不过不要害怕,你不会马上就死的。在蜉蝣山里,你的用途大了去了。”

    “带走!”绿脸神站起身,对着空中一声令下,几个傀儡从半空落下,将七叶架起。

    绿脸神将地上的玉玺包好拿在怀中:“回蜉蝣山!”

    四

    烛巷深,古槐荫,殇赋吟,世事苦悲欢颜都烬尽,难匿故人心。君自悯,宴罢终有别,曲终人须散,了前尘,来遭莫再遗恨。

    上古所遗天地混沌,阴阳未分之处,人鬼二世相界之地,名曰烛巷,烛巷中有一家铺子,匾额上刻着三个苍劲的大字:驿缘阁。

    虽然依旧是开店时的模样,笔墨纸砚一一陈列在案,甚至墨砚还是那样的鲜亮,但是已经确确实实三四个月不曾开张了。路过的魂灵认得的会好奇,巴望着木柜向里面瞧着,只是再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甚至连对面茶馆里的顾掌柜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每当有人问起时,他也只是温柔的一笑,摇头不语。只是在白天里,巷子里四下无人的时候,偶尔能看见他站在茶楼门口,向着驿缘阁的方向看过去,嘴角依旧是淡淡的温婉的笑。

    这一日依旧是白天,驿缘阁的铺子前,木柜上的砚石慢慢变大,变得透明,幻化成雾气,雾气中隐隐露出人形。待到消散时,刚刚还空无一物的木柜上已经坐了一位衣着鲜亮的女子。她从木柜上轻轻跳了下来,向铺子里面走去。外堂、后园子里地上的血迹已经黑成一摊,凝在了地上。

    “七叶,”女子轻轻地感叹了句,“宴罢终有别,曲终人须散。”她口中袅袅唱出,走回到铺子前面,只见铺子前已经站了人。

    “顾掌柜。”

    “道若姑娘。”八两还礼。

    “她不会回来了。”道若垂下眼帘。

    “所以……”八两不禁攥起了拳头。

    “该继续走了,最后一场戏结束了。”

    八两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已经看见了这座巷子的尽头,就在那里。”道若指着巷子深处。

    二人相视一笑。

    蜉蝣山,有崖曰一念,是整个蜉蝣山结界最薄弱的地方,因为崖下便是万丈深渊。

    这里的每一个囚徒都是被世人鄙夷的对象,都被视为肮脏的产物。他们被抛弃到人世,却因为有着奇怪的能力而引起各方精怪、人士的窥探,没有体会过一丝温暖情义,只有无休止的、被迫拥有的漫长生命。

    在这里依旧没有人会怜悯他们,但是他们的血和神识却可以被用来炼制丹药,那些丹药中能产生凡物无法企及的功效。可是就在这些人当中,“被利用”这样侮辱的字眼儿在他们看来也是尊贵的荣耀。他们被看着自己的血被吸走,神识被抽走,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却会发出酣畅淋漓的大笑。

    “只有在这里你才不是怪物,你有你的价值。”这原来才是那话里真正的含义。

    换去青色的衣衫,一身素白的裙袍,七叶就那么呆呆地站在悬崖边儿上。不远处传来痛苦的哀号和浓浓的血腥气,它们掩过这里绵绵三十里宛若白云的天女木兰的袅袅檀香气,飘忽缠绕于古树之间。一团团一簇簇的天女木兰,在微风中轻柔地撒落,花瓣漫天飞舞,时缓时急,纯白无瑕,宛若扬扬素雪。可她不敢回头,只因为一回头便是刺眼的红,滴血的红。

    山主不在,没有命令,绿脸神没有办法立刻就将她取血,抽神识,但是她还是要想办法折磨她。

    可是晚了,没等绿脸神下手,七叶到蜉蝣山的第三天晚上,一道青光从一念崖闪过,整个山头的天空像是被撕扯开来一样,裂开了一条亮闪闪的缝隙。

    结界被破开了?

    无数傀儡从天而降,绿脸神气急败坏地向一念崖冲了过去。

    那道缝隙之下,站着七叶清瘦的身影,散落的长发在黑夜中飞舞,她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根长簪。

    那个身影慢慢地向后仰去。

    “拦住她!”她如何知道那根簪子能够破开结界的?绿脸神来不及多想恶狠狠地命令。

    傀儡铺天盖地地出现,七手八脚地去抓那个表情漠然的身影。但是已经晚了,没有用了,那个女子已经从裂缝中飞快地坠落了下去。

    “人死如灯灭。三日香人死香灭,血誓亦破,我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我,若是欠你的,就此还了吧……”

    “啪嗒!”一根折断成两截的发簪从半空中掉下,落在了草地上。青珠中流水样的光芒逐渐黯淡泯灭,停止了转动。

    “青雉,你叫青雉,草青的青,雏雉的雉。”

    “青雉,带上姥姥送给你的符,这样你就看不见那些东西了。”

    “他们从南边来,你去往……”

    “本君必然护你周全。”

    “你带着簪子很好看”

    “我叫弼……”

    “无论哪里都会去找到你……”

    “弼!”七叶猛然惊醒过来,泪水已经糊了满脸。

    自己这是在哪里?环顾四周,两尊石狮烛台跃然眼前,其中一只脚下踩着块石碑,细细看来,那碑上的字虽然凌乱,但笔画上还颇有章法。

    《烛巷深》,是那首再熟悉不过的唱词。七叶心中一惊,抹了抹脸,努力地瞪起眼睛向前望去,只见青雾蒙蒙中,一个弓着身缓慢行走的老者手中握着一根青烛从她的面前蹒跚而过,幽绿的烛光宛如鬼火。

    “冥大人!”七叶惊叫,但是那老人仿佛听不见一般,只自顾自地向前走。

    这里是烛巷,她再熟悉不过的烛巷,她竟然回来了!

    “冥大人。”七叶大步想要追上。

    冥大人还是听不见,在青烛台前一闪身就不见了踪影。七叶向着铺子的方向跑去。

    驿缘阁。三个大字依然高高悬起。

    在那匾额下支出一根竹竿,竹竿上挑着一个素纸皮糊的灯笼,发出幽暗的光。在那青光洒落下,门前斜倚着一个女子,青色衣裙,眼帘低低垂着似乎是在打盹儿。

    “她是?”七叶愣住了。

    就在这时,一个青年男子从她的面前走过,绕到铺子前,仔细地看着门口的价目表。看了半晌,张张嘴说了些什么。

    “三百两,不还价。”女子抬抬眼皮,粲然一笑,紧接着她从身后的货柜里熟练地抽出纸笺,“那边有笔墨。”

    男子念叨了几句,将银子码在了一边,执笔蘸墨,在纸笺上写了几句。女子见他写完了,从木柜下掏出一个雪白的瓷碗来,将那白纸黑字往上一送,无形的火苗蹿起,转眼间化成黑灰,她低头一吹,飞灰烟消云散。

    眼前的一切,那个女子做的几乎都和七叶做的一模一样,只是她不是七叶,她是谁?

    “吃饭了。”铺子里响起了熟悉的稚嫩喊叫声。

    是扇兄,七叶的眼圈一下子便红了。

    “来了。”女子愉快地伸了个懒腰,向里面走去。

    七叶感觉自己的身子在颤抖,脚下不由自主地就跟了进去。

    熟悉的中堂,一张大大的方桌,上面摆着两碟荤腥、三碟素菜,女子从一边的食盒中取出碗筷,摆好,而她的身侧坐着一个布衣小童,圆圆的脸,一双眼滴溜溜地看着她直打转,真的是扇兄!

    “扇兄。”七叶带着哭腔喊道。

    扇童好似根本听不见,只等那边的女子忙完了,便张开双手:“抱抱。”

    女子无奈地一笑,但还是伸手将他揽到怀里。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素白衣衫的男子端着盘菜从堂外缓缓走来。

    公元……

    中堂上的香炉还在,但是里面的三日香已经停止了燃烧,剩下短短的一截,静静地立着,七叶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她脚步轻轻地退了出去。

    接下来的五天里,七叶就那样倚靠在驿缘阁铺子里的木柜前静静看着。她也看见了弼,弼还是那副轻佻的样子,双手不老实地在那女子身上揩油,而女子是哭也不得笑也不得,两个人好似欢喜冤家一般,你来我往地争斗。他们笑的时候,七叶跟着笑,他们难过的时候,七叶不知不觉也一次次泪流满面。

    不知道看了多久,终于在一天晚上,七叶最后一次走到了铺子前。

    “捎信?”倚着墙的女子突然睁开眼,看着七叶。她竟然能看见她了。

    七叶吃了一惊,然后摇了摇头。

    “那就继续走下去吧。”女子浅浅一笑,“烛巷虽深,总归有个尽头。”

    七叶一愣,恍惚间有如醍醐灌顶。

    尽头。

    “我愿意去,我想去尽头。”

    只是一瞬间,七叶下意识地迈动了脚步,忽然脚下一空,整个人向下猛然跌落下去,但只是一瞬间她便又重新站稳了脚跟。

    水浪拍打着沙石的哗啦啦的声音瞬间充斥了她的整个听觉。七叶抬起头,只见眼前已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水域。墨色的湖水相互碰撞迸溅,染黑了大半的天际,唯有远处露出一线浅浅的银白。

    这里是幽冥海,她之前是来过这里的,不但来过,还是和弼一起。

    浓重的黑雾转眼间便覆盖了整个视野。七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觉得雾气并没有要散去的感觉,于是干脆摸着黑继续向前走去,完全没有方向的乱走。走了好久,终于又重新听到了流水的声音。她又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她伸手去摸,摸到了一片柔软。像是细细长长的花瓣,她蹲下身仔细地看,终于在黑雾中看见了一抹明亮的鲜红。

    仿佛突然破开了黑障,眼前的雾气倏然散开。抬头之时,七叶不由得从心底里发出一声惊叹,只见极目所见,满眼都是盛开的红色花朵,那些花长得怪异,有花无叶,细长的花瓣向前卷曲着,簇拥着中间的花蕊,大团大团,大片大片,绵延百里,开得红火,开得放肆。

    就在那花海的尽头,流水声时缓时急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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