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八三章 凶影-《赘婿》
第(2/3)页
江湖比武放对,有各种各样的路数,然而若论路数阴狠,地躺刀地躺拳绝对都排得上前几号。这类在地上翻滚砍杀的打法看起来并不入流,但事实上由于脚的灵动远不如手,真正难防的往往也就是这类下三路的攻势,甚至于部分军队当中都会专门训练地躺刀法,战场上阵型一乱,人往地上一趟,专砍人腿脚,大部分时候都能有不错的战绩。
这小和尚的刀法明显是地躺刀的演化,却是配合他的身高专门设计的一路刀法了——金勇笙也不知道是哪家缺德的长辈干的这种事,一般人教导小孩子练武,年纪不大时通常都是打好基础,待到年纪大了再出来杀人,配合小孩子的身高教他一套打法有何用处?等到他长大之后变得没用么?
他毕竟也是多年的老江湖,虽然往日里大开大合惯了,人老了腰又没那么好,俯着身子应付一个出手狠毒的小孩子,终究还不至于出什么事。只是一番仓促的应对间,竟也完全腾不出功夫去追逐那严云芝,一时间只好边在心中咒骂着小和尚长辈的缺德,一边认真地应付起这狠毒孩子的攻击来。
而见到一旁李彦锋与那少年在废墟里砰砰砰的相互殴打,竟看得他都有几分头皮发麻。相对于那少年人出手的凶戾,眼下这孩子出手的狠毒给人的感觉竟又隐隐好过了几分。
******
仿佛沸腾起来的厮杀中,刀锋划过身体,似乎又结结实实地带走了一部分的生命。
人生变得残缺起来。
梁思乙伴随着游鸿卓,在充盈着敌意的街头冲突,每一刻,都像是要被这敌意淹没下去……
……
梁思乙记得,有过那样的一段时间,受伤犹如吃饭一般简单。
或者毋宁说,那样的一段时间里,甚至于吃饭都是一件并不简单的事情。
从十余年前女真人的第一次南下,到中原沦陷,每一次掀起的战火里,首当其冲的,总是雁门关以南、晋地以北的那一片地方。
梁思乙的家在太原,第一次女真南下时,这座古城在秦绍和的主持下固守了将近一年。汴梁第一次解围后,朝廷的援兵迟迟未至,终于太原弹尽粮绝,破城之后经历了报复性的大屠杀。
那时候梁思乙的年纪还小,她甚至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从那一片尸体的泥泞中生存过来的。
父母在大屠杀的混乱中死去了,太原付之一炬,再也没有重建起来。
从那以后,她眼中的天与地,都是灰黑色的。
不知什么时候,名叫王巨云的中年人来到那片绝望的土地上,接济乞儿,教授武艺,她几乎也忘了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跟在对方身后的了。没有出路的乞丐和饥民们聚集在那位背负双剑、穿着破旧灰袍的男人身后,有时候能够有一口吃的,许多时候,大家也都要饿着肚子。有人死去,有人离开。
断断续续的饥饿与离散中,有过许多的苦楚。在兵祸肆虐的年月里,雁门关以南的那片地方,基础设施几乎被破坏殆尽,有能力南下的人们早已离去,留在这边的或是老弱病残,或是率兽食人的匪类,即便有想要好好过活的人们,种下一片田地,或早或晚的也要经历匪人的摧残。
义父王巨云始终在那片废墟之中救人。
他是能够南下的人,在聚集起一群人之后,也能够带着他们去往更好的地方重新开始。但一年一年的,他也始终没有离开那片废墟般的土地。多数的时候,他们与那片土地上的匪人相争,也与刘豫麾下的乌合之众般的军队厮杀,甚至伏杀过女真人的使节,也有的时候,他们在争斗中败下阵来,被附近的大小匪帮烧过寨子。
那手持双剑的男人,始终没有倒下。
身边的渐渐多起来之后,势力扩大了,但需要的物资也更加的多,时不时的有人会建议大家转移,时不时的,有人离开。每一年,总有那么几次,头发迅速灰白、迅速变老的王巨云会聚集起身边的孩子或是年轻人,指着太原的方向对他们说:“你们是忠烈之后,你们的父辈,曾经在那片废墟里,首先抵抗过女真人,至死不渝!”
梁思乙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不是参与过正面的抵抗,但偶尔听人说起这样的事情,她也会觉得这灰黑的天地里,还有着些许的光芒。
被王巨云收做义子义女,其实并不代表在军中有多少的特权。陆续十余年的时间,被王巨云收做义子义女的人,成百上千,他们吃不饱穿不暖,但每一天仍旧要进行武艺上的练习,而练习出色的,能够多吃一点东西。
有那么一段时间,这些义子义女当中,也有着相当的仇视与对立心理,他们在校场上厮杀,有些时候杀出火气来,甚至会闹出人命。
但在那样混乱的年月里,每每他们并肩作战,对抗那片土地上肆虐的匪人与横行的军队时,却也能渐渐的积攒出一些亲情来。
梁思乙是在那样的环境里杀出来的,她在校场上与自己的兄弟姐妹厮杀,有时候将别人打得鼻青脸肿,有时候被打得头破血流。那些时候,治伤的药很宝贵、吃食也不多,有几次负伤,梁思乙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到后来的。
义父王巨云偶尔出现时,总是冷漠地看着他们相互厮杀,而后冷漠地教导他们如何改良杀人的技巧,他就是那样冷硬如钢铁般的男人。后来因为他以自己的“子女”为基础打下“乱师”的基业,一些读书人或是外界过来的人们总是以此诟病他的虚伪与冷血。
部分孩子或是年轻人也曾经升起过这样怨恨的念头,待到有了一些能力之后,便愤然从“乱师”之中离开了,他们南下,寻找更好的生路,对于这些事情,乱师之中进行过一些整肃,但事实上总是没能收到多大的成效。
由此而来,存在于那片废墟之中的那支乞丐军队,在整个天下的范畴里总像是一支寻常而又奇怪的存在。寻常的是,这支军队没能标榜出多少的仁义来,但整个天下,原本就没有多少仁义可谈了;而奇怪的是,那支乞丐般的部队,始终盘踞在那片废墟般的区域里,渐渐的驱逐了众多的匪人,将过去的残局慢慢的收拾起来,顽强地生存下来。
在女真第四次南下的战火当中,他们再度首当其冲,遭遇天下最强的女真西路军部队……尽管在那之后他们开始与晋地的部队、与华夏军的部队合流,但仅有的一点家业也在那样的洪流中再度荡然无存。
他们经历了持续的厮杀,与女真人、与廖义仁率领的晋地分裂部队陆续作战,“乱师”的武器并不精良,训练其实也算不得优秀,唯一值得称道的,或许也只有在每一次的战斗中,都由他们这些“王家军”的义子义女们坐镇战场、甚至首先发动冲锋。
或许是因为已经煎熬了这么多年,仍旧留在乱师当中的这些义子义女们在面对战场时,罕有因畏惧而溃逃的。他们不逃,下头的士兵纵然战力不强,也常常能够鼓起勇气向前冲击。
“你们是忠烈之后,你们的父辈,曾经在那片废墟里,首先抵抗过女真人,至死不渝!”
晋地连续两三年的作战,她见过了太多同伴的死去,自己也数度倒在血泊当中。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在那样的战场上,人们能不能活下来,更多凭借的,往往只是运气,但在运气之外,却也有一部分年纪较大、更为成熟的兄姐,主动承担起了最为危险的任务,也有的在危险的战场上凭借殊死一搏,将她拯救下来,自己却慷慨赴死。
在那样的战场上,陆续两年多的时间里,梁思乙不知道送走了多少的兄弟姐妹。而她自己也在一次次的负伤后醒来。
有的人会认为负伤多了,人们会渐渐习惯这样的感觉,但事实上,没有人能真正习惯它,在每一刀每一剑的交错中,人的生命会变得残破,甚至于有些时候……活下来的人们会憎恨自己。
……
“……走啊——”
狼狈的身影在人群中冲撞奔突。
鲜血从额头上流下来,将视野也染成了猩红色,刀剑挥过身体时带来的痛苦与虚弱感不断地持续着。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