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她最后看了眼中庭那株挂满许愿牌的百年银杏,枝桠间垂落的红绸写着“愿骊陵君多子多寿”——落款是城南棺材铺,“求元武圣恩泽被苍生”——背面画着三只王八叠罗汉。 当第一片朽叶飘落肩头时,夜策冷已然转身,素色裙裾扫过门槛处半条风干发硬的咸鱼干,消去了其内腌渍过度的腥气,而后,朝着典狱司的方向疾步而去。 …… “城东开设的‘济慈堂’,虽说只是个权贵把控的面子工程,但好歹为贫苦孤老提供了份暖气,让他们能度过这漫漫寒冬……每月发放的二石粟米,纵实发仅九成以补仓廪耗,毕竟也救济过了千人万人……” 赵青迈进酒铺门槛时,天光正穿过残破的屋顶,将满地碎陶片照得纤毫毕现,她随手一招,残破发焦的酒旗分解化作组成它的根根丝线,而后瞬间重构编织缝合,转变为了一幅薄了些许的新件。 “而若是估算计量骊陵君府这等豪奢之极的府邸,观其里内所居的千余名门客,周回七里余的规模,琉璃砖瓦、楠木梁柱、巧工雕饰使用的频繁,以及地暖、聚灵符阵等设施,造价应该在八百万缗上下……” “大秦王朝的经济体量,约在2.3万亿钱的规模,农业占比仅为18%,手工业占比11%,军方符器工业则高达29%,灵矿采买与流通,亦有23%之多,而每年花在军队上的资费,更是在6亿缗上下浮动……” “丁宁开设的酒铺,看似坐落在这破落的梧桐巷,可靠着长孙浅雪的名头吸引酒客,二十钱一壶的酸涩劣酒、五钱一碟的盐水花生,却是总能卖得火爆,即便扣除了雨雪天歇业,年入也已在千缗以上。” “所以,他这些年的储蓄,应该得有五六百万钱了,在秦朝的背景下,可以说颇为可观,若是没有溢价,足以买上七八辆标准型号的符文战车、数万石新鲜的粟米,连寻贵权贵门阀的旁支子弟,也未必能比得上。” “可与此同时,像长陵的熟练匠工,月俸也就两三缗,城外的农户,全家岁入更是不过二十缗……总的来说,财富结构严重失衡……真正想革除弊病,却非是轻易能做得到的。” 这般思索了半瞬,赵青早已寻到了在酒铺尚显完好的后院处,坐在板凳上吃早面的丁宁。 她心中微动,从不远处罩着纱缦、对外面的狼籍景象眼不见为净,因洁癖而封住了气味流通、却并未督促丁宁前去清理的长孙浅雪身上,却是大致明晓了这两人的打算。 简单的来说,丁宁之所以留在这危机四伏的长陵,待在仇人的眼皮底下,扮成个酒铺掌柜,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谋划通过岷山剑会,获得进入到岷山剑宗,用续天神诀弥补九死蚕隐患的机会。 其次,则是他最近从已死的宋神书处,得知了林煮酒尚活着,但被关押在了大浮水牢的消息后,便想着该如何劫狱让对方从囚牢中脱困——这件事实在太过艰难,需要在长陵生活的观察中逐渐把握时机。 此外,也是相近的原因,若丁宁始终维持着这个市井小民的人设,当梁联之类的巴山叛徒被杀之时,应该不太可能调查得到他的身上。 不过,考虑到她已经解决了丁宁所谓的“阳亢难返”之症,续天神诀和岷山剑会便已非必需之物,再加上劫狱之事毕竟虚无缥缈,得靠着强大的修为支持,可超乎想象的修行速度在长陵容易引人注目。 综合来看,借着此次酒铺被毁之事,以担心骊陵君府继续报复为由,搬离原来的住处,迁至白羊洞或更偏远些的地方,花钱买座小院子,苟起来暗中发育,却是不失为当下最妥当的方案。 只是,话说回来,夜策冷此次近距离观察了丁宁、长孙浅雪一眼,前者的伪装水平不必担心,纵然用符器反杀一名五境两名四境颇为惊世骇俗,可后者,毕竟冷傲又少有掩饰,怕是会引起几分怀疑。 在他们两人的眼中,夜策冷的真正态度仍是个谜团,不知其究竟向着哪一方,故而,趁着这难得的机会,改在更安全、绝对可以杀穿重围的地方居住,才是真正理性的选择。 然而,赵青所始料未及的是,明明可以靠着九死蚕完全掌控身体、情绪的丁宁,此时却不禁生出了许多抛弃理性、甚至可称疯狂的念头,心中飘逸着昨夜偶然捡拾的那片纸片,以及不久前夜策冷意味深长的留言。 …… 没错,在设法挑动监天司中属于正武司调任过来的外来派系,非自己直接管辖的赵千两去骊陵君府门前闹事后,夜策冷看似离开了酒铺,实则很快就折返了回来,闪进了酒铺的暗处。 当时,她的目光在一片狼藉中扫视,最后落在了一个还剩些许残酒的碎坛旁。 夜策冷抬手舀起一勺,送至唇边尝了口,瞬间皱起眉头,呸得吐了出来:“这酒,当真难喝,就像淘米的馊水,铁锈中混着泪咸。” 在长陵查案办案的这些年里,她见过太多表面上光鲜亮丽、内里却腐如蛀柱的东西,看过了不知几千几万份冰冷无情的监察案卷,对于赵青在那封“建言书”上的言论,亦是深有感触,真正生出了种拨云见日的明悟。 虽然在长陵许多人的印象中,监天司夜司首,是个执掌大权、杀伐果断,极喜穿着白裙,又如水般多变的绝色女子,比那些权贵世家出身的大小姐多出了几分别样的气质,给人出尘离世之感。 可真正的情况,却是她原先只是家寻常商户的妾生女,因昔年见到了王惊梦在渭河畔与人比剑、一剑败敌的潇洒,生出了想要修行的念头,于是离家出走,寻到了对方所在的军营,竟然真得到了剑法传授。 王惊梦的那一句“每名秦人都应持剑”,的确不是谎言,丝毫没有因地位的差距生异。 纵然面对一名骨瘦如柴、无依无靠的底层黔首,他仍能放下身段,尊重每一名秦人自强不息的毅力与心念,予以帮助。 夜策冷是真正从最底层出生的人物,年幼时亦是过得饥一顿饱一顿的,旁人的冷眼与欺辱,她都一一尝过。可当那些点明了真相的文字跃入眼帘、于心中徘徊不定的时候,她却忽然想起了二十四年前那个雪夜。 年仅十岁的自己蜷缩在死人河的桥洞下,怀里揣着个装了泡水馊米的陶罐,这是离家时带着的唯一食物,纵然散发着酸腐作呕的气味,可在那饥寒交迫的雪夜,这却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结冰的河面上飘着腐草与鱼腥,桥洞缝隙漏下的风裹着上游乱葬岗的尸臭。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