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贪-《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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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旁不远处一座寺庙里,忽然响起钟声。

    宁缺正在收伞。他在悬空寺里被那道钟声折磨的极痛苦,这时候又听到钟声,不由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了桑桑的手。

    桑桑看着他,目光里没有什么情绪。宁缺才想起来已经离开了悬空寺,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学她的样子背到身后。

    朝阳城里的钟声越来越响,竟是所有寺庙都在鸣钟,宁缺听的清楚,最响亮的钟声,来自城北方向,应该是白塔寺里那座古钟。

    行人们有的正在吃凉粉,有的正捧着蕉叶吃手抓饭,有的正在看猴戏,各种喜乐,听着钟声,赶紧放下手中的事情,向最近处的寺庙走去。

    有些人无法离开,直接跪在街道上,双手合什祈祷不停。耍猴戏的汉子,也诚惶诚恐地跪到地上,还顺手把顽皮的猴子按到地上磕头。

    还站着的人只有宁缺和桑桑,那些虔诚的佛宗信徒们,虽然没有向二人投来敌意的目光,也不免有些疑惑不解。

    钟声带来的变化其实很可爱,很像宁缺在那个世界里曾经见过的某种快闪活动,那只被主人轻轻摁着的小猴子不停转着眼珠,也很可爱,但因为在悬空寺下看到过那个悲惨的世界,宁缺忽然觉得有些恶心。

    桑桑自然更厌憎这些画面,轻拂衣袖。

    轻拂之间,青袖上繁花盛放,街道上生起一阵狂风,吹倒了凉粉摊,吹跑了蕉叶上的饭粒,迷住了很多人的眼睛,耍猴戏的汉子去揉眼睛,又忘了抓绳,得到自由的小猴子蹭的一下跑了出来,也没有跑远,只在翻飞的蕉叶里寻找香辣的饭粒,吃的很是开心。

    街旁寺庙的钟,也被这阵风乱吹了,钟声的节奏变得乱糟糟的,风依然未停,向天穹而上,把朝阳城上空的云都吹的乱作无数团。

    桑桑有些满意,背着双手继续向前走去。

    宁缺看着她的背影,却沉默了起来。

    当初在西陵神殿里,她什么都不需要做,甚至未曾动念,只是情绪稍有不宁,眼眸里便有星辰生灭,便有无数云自万里外来,在桃山峰顶雷电交加。而离开西陵之后,尤其是进入荒原深处后,战斗或者动怒时,她却开始拂动青袖……如今的桑桑,神威之强大依然远远超出人类能够想象的范畴,但相对于曾经真正无所不能的她来说,确实变得虚弱了很多。

    宁缺有些不安,却没有办法说些什么,因为她之所以会逐渐虚弱,是因为夫子在她体内留下了人间之力,因为两年前那趟漫长而欢愉、如今想来却是那般凶险的旅程,更因为他带着她在人间行走,不让她回去。

    街道上到处是被风拂起的烟尘,烟尘里满是香料的味道,有些呛人,不知是不是这里的人们自幼习惯了的缘故,竟听不到什么咳嗽声。

    走在烟尘里,也是走在旧路上。

    宁缺和桑桑在这座城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他曾经背着她在这里逃亡,很多街巷都留下过他的足迹,也留下过很多被他杀死的民众的血迹,只是近三年时间过去,那些血迹早就已经看不见了。

    …………在悬空寺崖坪上进入棋盘,出来时便到了朝阳城,看似不可思议,实际上只有一种可能,就像那年在烂柯寺里一样,悬空寺与朝阳城之间,也有条佛祖开辟的空间通道,这张棋盘便是开启这条空间通道的钥匙。

    当年宁缺和桑桑从东南隅的烂柯寺,直接来到西荒深处的悬空寺外,今日则是从悬空寺,直接来到了朝阳城里。

    二人此时在朝阳城里行走,看起来自然是为了寻找佛祖的踪迹中,但其实,无论桑桑还是宁缺都很清楚,佛祖不可能在这座城里。

    在人间,便不可能瞒过昊天的眼睛。

    宁缺没有说破这一点,桑桑也没有说,二人看起来,是真的在寻找佛祖,而既然是寻找,那么自然需要时间。

    “先找个地方住下,再慢慢找。”他说道。

    桑桑没有说话,沉默便是她表示同意,如果她要反对,会直接开口说话,或者把宁缺千刀万剐,以此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城北某处嘈杂的街区里,有栋很幽静甚至显得死寂的院子,正是二人以前住过的那个小院,数年时间过去,依然无人问津。

    推开院门,小院还是那般安静,当年宁缺蒙在窗上的黑布都还挂着,只是染上了很多灰尘,抹在柴房窗缝里的腻子已经干裂剥落。

    桑桑看着破旧的小院,有带着湿意的风从院后飘来,瞬间便所有房屋里的灰尘带走,小院顿时变得十分干净。

    她推开柴房的门,想了想,没有进去,转身走进卧室,躺到了床上,现在她不再是冥王之女,自然不需要躲着谁。

    “晚上多做些青菜吃。”她说道。

    宁缺应了声,走到院里准备做饭的柴火,看着那株孤伶伶的小树,却又有些舍不得下手,当年树枝上的黑鸦现在到哪儿去了?

    院后的小溪自然还在,溪畔依然有树,他用手掌砍下足够的木枝,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在一棵树上看见了一个很深的拳印。

    当年他要照顾病重的桑桑,要时刻警惕佛道两宗的追杀,时刻都在焦虑紧张的情绪里,在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他到溪边想对着树砸拳发泄一番,却哪里想到他的拳头是那样的硬,一拳就险些把那棵给砸断了。

    看着树上的拳印,宁缺笑了起来,他很高兴这棵树没有断,也很高兴自己的拳印也还留着,因为这些都是他最珍惜的回忆。

    就像院子里的那棵树,和曾经落在树上的黑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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