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白子虚-《九灵拾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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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比赛正式开始。第一天对弈,棋艺参差不齐,有天分极高的少年,也有年过花甲的棋痴,自负的棋傻,精彩的地方不多,出糗搞笑的地方却是很多。第二天、第三天亦如是,直到第四天,第一位围棋国手的出现,比赛才开始变得有意思起来。紧接着是第二位、第三位。到了比赛临结束的前夜,场上已只剩下两位国手:一少,一老。
“一少”是曾经一直被拿来与翎子相比较的少年枚容。而“一老”则是大燕棋坛的常青树,威名几十年无人敢挑战,虽然输给过翎子,但也是不相上下,虽败犹荣。
明日便是顶尖国手的较量,必然精彩。可是就在马上要结束这一天的比赛时,场上出现了一个东瀛野人!他“扑通扑通”像野猴子一样双脚蹦着,边蹦边道:“来下棋,来下棋。”说着还挥舞着弯刀挡过围上来的官差的宝剑,逼得一圈人连连后退。
“呸!野猴子也会下棋?”台下有人尖声嚷道。
“哈哈哈哈……”围观人哄堂大笑,可是那东瀛人却是不恼也不急,只钩着指头叫台下喊叫的人:“你来,你来下棋。”
“怕你啊?”台下人也是不甘示弱,叫嚷着就要冲上台去。
“你来!你来!”东瀛人直蹦跶。就在这时,一个好听的男声低低传来:“且慢。”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嘈杂的议论,只见他缓缓从侧台走到台子中间,向台下人一拱手:“不劳烦这位大哥动手,且让我这败军之将来与这东瀛人一试。”
大家伙儿抬头一看,竟是之前落败的一位国手。
此时已是天色近暮,早过了弈棋的时间,这让官差犯了难。
“比一场。”
“让这不知好歹的野人知道知道大燕的厉害!”
“比一场!”
一个人的声音是怎么也盖不过热情高昂的众人的。
“好吧,好吧。”官差摘下头巾擦着头顶的汗,疲惫地摆摆手。
“噢!”大伙儿欢呼起来。围住野人的官兵慢慢退下,棋案又重新摆好。东瀛人执黑,大燕国手执白,盘坐相对。
先上对星角位,两枚座子。东瀛人执黑先手,棋局正式开始。
那东瀛人虽是粗蛮,却也是精通棋理,一晃几手下来,倒也有那么点儿意思。
围观的人似乎都忘了天黑要回家吃饭,精神头儿极佳,叽叽喳喳地看着、议论着。
一开始东瀛人落子布局似乎显得有些急躁,大燕国手一直都处在一个相对上风的位置,压制对手,且缓慢拓展势力。但从中盘战开始,东瀛人善于攻击的优势开始显现,相比之下,大燕国手以退为进,不但不能压制对方,反而使其有越来越多的可乘之机。
白方越来越吃力,人群中骚动不已。不知不觉间两个时辰过去了,白方已被黑方死死压制,再难翻身。大燕国手的头发已然被汗水浸透,汗渍洇湿了衣衫。终于,“啪”,东瀛人得意地落下最后一枚黑子。
胜六目,白子惨败,底下围观的众人哗然。
“在下柳椽生,愿领教你们东瀛的棋法。”之前的大燕国手还未下台,已有一老者缓缓走上台,朗声报上姓名。
“你来,你来。”东瀛人看着他,也不问他是什么人,直接便要比试。
柳椽生便是这次对弈剩下的两位赢家之一,也是当今大燕年龄最大的一位国手。
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那个东瀛猴子和他老人家比,怕是孙子辈都不到,看样子这回应该可以狠狠教训他了。底下的人都再次兴高采烈了起来,恨不得那猴子马上就输惨,然后滚回他的东瀛去。
棋局重新摆好,这次柳椽生持黑先手。
两个时辰之后,中盘过半,柳椽生已处于下风。再半个时辰,中盘收尾,柳椽生败局已定。东瀛人得意地大笑,吼叫着怪异的音节,从地上蹦跳起来,将台子都跺得晃悠悠。
此时已近午夜,沐风楼早就到了打烊时辰,但是此刻却依然灯火通明,没有人离开,甚至没有人呼吸,所有的眼都定定地看着台上的那两个身影。
柳椽生伏倒在棋盘之上,掩面而泣,底下的人也有不少都在偷偷抹泪。所有人都在等下一个上台去打败东瀛人的人,可是这次没有人再站出来。
“唉……”台下隐约传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音不大却足以诠释此时所有人的心声,“要是翎子还在就好了,他或许会有办法。”
可惜啊,人死不能复生。
想到翎子就必然会让人想到棋疯子虚。
京城人对虚的了解并没有白山州人那么多,那么直观,更多的只是听到他以棋杀人的传说。他那个性,下出的棋也必然诡异极端,倒是与这东瀛人狠辣的棋风可以相较,只可惜他没有来。
之前大家一直盼着他不要来,因为不希望看见一场对弈变成真正腥风血雨的杀场。但此时此刻,如果他真的出现了,那该有多好。
东瀛人盘坐在台上,摆弄着棋子,时不时发出得意的笑声,底下的人就那样看着他。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天已透亮,如果这一日的亥时再无人能赢过这东瀛野人,那他便会是最终的赢家。大燕的棋待诏是个东瀛人,那将是天大的笑话。
四
笑话看多了也会累,所以老天爷终于决定派一个人来打破这个没必要存在的笑话。是他,所有人都期盼的那个人。他们都没有见过虚,但还是都一眼认出了他。没有人欢呼,没有人惊叫。
他一袭白衣,紧闭着眼,眉角凌厉,他旁边的另个一男子憨笑地端着糕点碟。两个人一步步走进人群时,饥肠辘辘的观众眼中射出野兽样的光芒。悄无声息的人群让开了一条通向赛台的路,此时的东瀛人已经坐在那里打了好久的盹儿。虚准确地踏上木阶,径直走到台中,阡陌紧随其后。棋案前,他准确无误地坐下,阡陌将糕点碟放在地上,跪坐在相距三尺的地方。
“喂,你,下棋了!”虚的声音低沉,用词蛮横,配着他严肃的冷脸,很是有些震慑力。
东瀛人正是半睡半醒间,被这一声吓了一跳,揉揉脸,偏头斜眼看向棋案对面,见对面的人眼都不睁,表情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于是他“噌”地站起身来,仔细地打量着虚,瞬间“嗖”地从腰间又抽出那把弯刀来,刀尖直指向虚的鼻尖,用蹩脚的口音道:“你逗我,你闭眼睛,黑的,怎么下棋?”
两根细指从袖口探出,从鼻尖前不经意地一抚,“啪嗒”一声脆响,刀刃已然断为两半。
“啊!”东瀛人一声惊呼,猛退三步,下意识地松了手,半截弯刀“咣当”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世间黑白分立,我的眼前皆是无尽的黑暗,其中就包括你这东瀛人。”虚收回手指冷冷道。
东瀛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这话在气势上已经完全可以和东瀛人匹敌了。底下众人似乎是大松了口气,再次相互交头接耳起来。
虚平视着前方,接着道:“我与人弈有个规矩,谁要是输了就要将这碟中的黑糕吃下去。”
“为什么?”东瀛人感到莫名其妙,傲慢无礼地问道。
“这是规矩,愿赌服输,如果你不想比,现在就可以滚回东瀛了。”虚语气淡淡,依旧平视着前方。
“你……好,就让我领教一下你们大燕的愿赌服输。”
座子摆好,棋局开始,东瀛人持黑先手。两人从第一步棋招开始就几乎是刀光剑影、硝烟四起的纠斗,谁也不肯相让。还未到中盘交战,虚的棋已经步步是杀招,东瀛人不得不使用不习惯的防守来顽强抵抗。到了中盘过半,棋盘上已经是白子的大半江山。就在这时,虚的攻击突然减弱了下来,东瀛人以为他终于用尽招数,连忙乘胜追击,大肆追杀,却不料这正是虚的策略,也正是他下棋的狠辣之处,黑子已经入了他的圈套难以回头。
终于要收网了,就是这里,虚轻蔑地一笑。
这盘棋下的时间并不长,甚至不到三个时辰,黑子惨败。
比狠辣,东瀛人完全不是这个以棋杀人的棋疯子的对手。
数目结束,白胜黑六目,东瀛人脸色煞白。
虚摸索着将糕点碟端上棋案,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东瀛人拿起那块黑糕点,咬了一小口。很甜,是故乡没有的味道。他慢慢地将整块糕点都塞到了嘴里,咽了下去。
“我突然想起你是谁了。”他慢慢跪坐下,看着虚,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居然不恨大燕?”
虚点点头又摇摇头:“恨与不恨终是这片土地的争斗,与你东瀛人何干?”
是啊,无干,不过你会后悔的,因为你斗不过那个人。
东瀛人笑了,血从嘴角溢出,身子向后倒去,再不能起来——他死了。旁边的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尸体抬了下去。
未时三刻,离比赛结束还剩下五个时辰,虚坐在台上。
没有人去挑战了,和东瀛人比输了是丢人,而和他比输了是丢命。丢人不好,送命更糟糕。
不知道过了多久,台下看热闹的人已经开始默默地散去。此时胜负已定,虚必然是这场棋局的赢家,毫无疑问。没有议论纷纷,每个人都是默默摇着头离开,毕竟这是一个大家都曾经预想过的结局。尽管这个结局可能会带来可怕的后果,如果虚这样的人成为棋待诏……想想就让人胆寒,大燕围棋的种子怕是都要绝在他手里。如果有人能阻止他就好了,就像刚刚大家伙儿那么期盼他出现去阻止另一个人。只是相同的事,这一次没有人再站出来。
此时距离擂台结束还有四个多时辰,所有选择留下来观看的人,都静静地伫立在赛台下。
直到那一刻,一个已经静静地坐了许久的人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向着台下人憨笑:“既然没有人,那我便试试吧。”
“师兄,莫要玩笑。”虚抬起头。
一边正揪心的官差主持,茶水喝到嘴边又“噗”地都吐了出来。师兄,师弟?
虚出人意料地仰起头,目光透过眼皮看着已经准备在对面席子上坐下的阡陌。
阡陌依然笑着:“我很认真。”
虚嘴角抿动,眉头紧皱起来,似乎在隐忍某种难以压制的情绪:“我不与你比。”
“你既然称我为师兄,那便应该知道师父已经不在了,长兄如父。”
“你!”向来平稳的虚蓦地起身,宽袖“哗”地荡过棋案,棋篓凌空扬起,黑白棋子如暴雨在半空倾盆泻下,噼里啪啦地撒了满场。下面围观的男女老少“啊”地尖叫,惊慌失措地连连后退。
那是御赐的黑白子,黑子乃是黑曜石所制,白子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所制,一副就值一栋穆阳楼,价值连城,只可惜此时已是满地残碎。阡陌弯腰捡起一枚尚算完好的黑子,笨拙地蹲下身,然后盘腿坐在席子上,“来吧。”手中的黑子“咣”地置到棋盘上。
一边录棋的人傻眼了,下巴惊得差点儿掉到地上,全场的喧闹也瞬间消停了。
天元,阡陌的黑子落在了天元。大家都以为能和棋疯子成为至交的人,不说是超过他,最起码也得是平手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而他居然根本不会下棋!
就在所有人吃惊的时候,脸阴沉得吓人的虚终于坐回到了位子。
两人对坐,似曾相识的一幕。
“啪。”虚同样从地下拾起一枚白子紧贴黑子落下。
这……台下人面面相觑,主持的官差却是明白,这将是一场相当漫长的棋局。事实也证明他是对的。
阡陌每下一枚黑子,虚便会贴着落下一枚白子。像是某种游戏,枯燥的游戏。
“为什么?”
“为了阻止你。”
时辰一点一点地过去,计时的香烛换了一盘又一盘。夜已深,而楼内已经不知不觉烛火通明,棋盘上有完整的棋子,更多是已经破碎的,像是一场战况惨烈的战争。两个人的手都被划得满是伤痕,血水和着棋子流淌在棋盘之上。终于到了那一刻,棋盘上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再摆下棋子。几乎没有吃子,相敬如宾的黑白子。
开始数目,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1,2,3……
“师父,这个小东西是什么啊?”
“虚啊,到了中原要用中原的说法,这是小孩子,不是小东西。”
“噢,那这个小孩子以后也要像我一样和师傅学下棋吗?”
“不会的,师父这一生只收一个徒弟,就是你。”
“小陌。”
“诶?师弟。”
“明明是师兄,我比你大这么多。”
“不嘛,你叫我爹师父,自然就要叫我师兄。”
“嗯……那好吧,师兄,师兄,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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