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杀手冉-《九灵拾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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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你钱,我有好多钱。”他脚下不敢停下,仰头对着黑暗撕心裂肺地喊。
没有回应,甚至没有回声,声音像是被吞进了黑色的地洞。地洞在慢慢地膨胀,眼看就要吞噬他整个人。
“魏欣,魏三少,你六天前欺辱了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儿。”
“六……六……六天,她,她不是投井死了?”
“你记得就好。”冉将宽袖拢了拢,优雅地将手中的剑高高举起。
“我有钱,有很多钱,三千两……”
寒光一闪,剑已然从心口刺入,魏三少眼蓦然一瞪,半句话还未出口,血已喷涌而出,头一歪,死在了不知道谁的墓碑前。
“高估自己了。”冉嫌弃地看了眼自己的剑,伸过去在魏欣衣裳上蹭蹭,擦净,看着地上表情依然惊恐的尸身,冷笑,“其实,你只值十二文钱而已。”
三个时辰后,天已蒙蒙亮,南乡县北,还不怎么有行人的小巷里飘动着薄薄的雾气。
踩着有些潮湿的泥沙,冉没有敲门,径直走进一间残破的房舍。没有过堂,进门一拐就是内室,一位没有神采、体态臃肿、鬓角斑白,看起来病得很重的中年女子坐在椅子上,听见脚步声转过头。
“十二文。”冉停住脚步。
“谢谢。”中年女子直起脊背,虚弱地笑笑,抬手将鬓角的散发向后撩了撩。她背过身去,再转回来,手中已多了一个小小的红布包,她把它递给冉。冉上前两步接过,掂了掂,道:“多了。”
“算是辛苦费。”中年女子回道。
冉将红布包在手中捻了两捻,叮当脆响中,三文铜钱应声掉在女子平放的双膝上。
“他不值。”冉转身离开,当他走到屋舍门口的时候,房间里传来“扑通”声——椅子被踢翻在地的声音。冉耳朵动了下,看了眼手中的十二文钱,没有回头。
此地离他住的地宫并不远,只有半天脚程。到家的时候正是正午,石壁堆砌的石屋。从空旷的角落里的一个位置透出一丝从外界射进来的微光,微光下面经常是小山一样的纸笺,今天和往常一样,但却是有些不同。在那堆纸笺的旁边,还放着一个团成球的纸团,像是被遗弃一样扔在那里。
出于杀手的警觉,冉警惕地环顾四周,手按在剑柄上,思虑良久才走过去,他没有先去看那个纸团,而是翻看那些平整的纸笺。他需要选出一张来,然后将其他的烧掉。没有椅子,冉直接将价值两百多两的锦袍在土地上蹭来蹭去,他坐在地上一封一封地看。
火苗“嗖”地蹿起,地宫很快便空旷得只剩下他和一张单薄的纸片,不对,还有一个纸团。他顺手将丢在一边的纸团小心翼翼地展开,纸团里还有一张更小的纸团。
“枣,南乡。”一个名字,旁边潦草地画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冉没有迟疑,立刻打开另外一个小纸团,平展开,是一张银票,面值相当大的银票。冉还从未接过这么大数额的银票,足足有五百两。不过很可惜也是画上去的,甚至还细心地画上了大印。他放下假银票,重新拿起那张画着小人儿的纸。
“枣?”他皱起眉头,很显然这张纸不是三言堂送来的,而是某个知道他地址的人从石缝里丢进来的。
不过,看起来真的只是像一个不怎么精致的恶作剧,而且纸上画的竟然还是个小孩子。冉没杀过小孩子,他也知道这种稚嫩的笔触一看就是小孩子之间取闹的把戏。他不再管那个纸团,而是站起身拾起之前的纸笺,可是就在他站起身的瞬间,犹豫了下,他还是捡起了那个纸团。真的是恶作剧吗?冉的地址要卖几千两银子,这么贵的恶作剧,谁又能玩得起?
难以形容心中的感觉,冉莫名地想见一见这个拜托他杀人的人和这个要他去杀的小孩子。
冉把纸团揣进袖子里,直起身子,转身出门。
虽然是个孩子,但是没有什么不对。冉整了整背着的长剑,因为他是个杀手,仅此而已。
三
凭着一张恶作剧一样的画,想要找一个人,尤其是个容貌尚未长开的孩童,并不容易,但冉有自己的路子,不过还是需要借助一个叫听风阁的江湖组织。
听风阁在白山州的势力中有个不小的人物曾经得到过冉不小的相助。冉决定去那人那里碰碰运气。好在运气不错,听风阁答应相助,帮他找“栆”。
一个小姑娘,有人雇他去杀一个小姑娘。这样单纯被好奇心驱使而做的生意,冉头一次接,心中有难以言说的感觉——心在颤动。不过,他还是觉得趁着听风阁没找到人之前,去先找那个雇用他的人。
这并不难,他的地址在江湖上要卖上千两,能出得起这个价钱的人并不多,而且能买到的地方也只有一个,三言堂。如今的三言堂表面上效忠的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朝廷。当今的皇上是个思虑极其严明、谨小慎微、多疑而且会为疑心付出行动的人。如果让他容忍一群不被自己掌控的帮派,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三言堂这个分支总揽大燕上下所有帮派的人员调动和动向,以及某些重要人物的命门软肋,交出这些是江湖和朝廷共存的唯一可能。
冉,他虽然不是什么帮派的人,但作为一个杀手,带着“最好”头衔的杀手,想在如今的世道混下去,也要有朝廷的默许。
那个地方离白山州很远,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三四天的路。他没再回地宫,只是就近找了个看起来不太破的客栈住下。房间在三层的小阁楼,店家领他上去,他们路过二楼的一个房间时,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噼里啪啦像是书本从高处倒塌下来的声音。冉下意识地向那个方向看了眼,门半掩着,似乎有个球一样的东西在里面一闪而过。
店家走了之后,过了半晌再没有什么声音传来。
简单地打理了下自己,冉和衣半躺下,半个身子倚在床头。半刻钟后,小阁楼里传来了轻轻的鼾声。
“睡着了啊。”门外一个球样的身影喃喃着一闪而过,无人察觉。
三天之后的傍晚,冉到了蒙州。
蒙州气候干燥,少植被多风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炎热且干燥,所以当地人都惯住倚积沙而建的泥土洞里。冉来过这个地方,那还是八九年前的事。在他的记忆里,泥土洞,不,是泥土屋里空荡无物,只有简单的供台和位不知名的女菩萨的画像,无论他问什么说什么,都不会有半个人影出现,只有清朗朗的女声从那片画纸后悠悠传出。
“孟冉?”只是一只脚踏进石屋,不等他打量四周,那个声音带着回音已然响彻整个房间。他抬起头,香烟缭绕中一尊拈花而笑的女菩萨正袅然而立。
“是。”冉微微点下头,眼中情绪不明。
“千里迢迢,来此处所谓何事?”女声尾音里带着三分笑意。这种语气,很明显她早已知道冉的来意。
“向堂主请教一人。”
“你已见过她了?”画像背后的堂主轻飘飘道。
“还请堂主明示。”冉罕见地恭敬道。
“唉,本堂主倒是也想告诉你,但是毕竟收了人家小姑娘的银子,两千两在小县毕竟不是小数,怎么说我们堂……”堂主似娇似嗔地说着。
冉眼前一亮,不等她继续说完,已经拱手:“明白了,冉谢过堂主。”
再回到白山州的时候又是三天后,冉收到了听风阁的回信:“枣,年岁尚幼,行踪诡异,居无定所,出没毫无规律,曾数次在南乡引起骚乱,底细不明,但是定然不是普通孩童。”
难怪有人会花大价钱想要一个八九岁小孩子的命。不过,如之前所听到的,要这孩子命的也是个小姑娘。这真是奇了。
远处突然传来喧哗声。一辆马车飞快地从远处驶来,惊得路边鸡飞狗跳,行人纷纷避闪。冉刚刚回过神来,连忙脚下一跺,飞身而起,施展轻功,稳稳地落在了街道两旁的一家铺子顶上。马车像疯了一样,飞驰而过。拉车的两匹马一边嘶吼,一边没命地跑着,从闹市区飞奔而过,有不少行人都被撞翻在地。
冉站在高处,风将车顶残破的帘子掀起的那一刻他突然看清,马车里,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车厢里蹦跳。
小小的,扎着两只羊角辫,圆圆的脸。
是她!
冉神经瞬间一紧,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冉的眼力和轻功都极好,按理说他这一跃跳到车里没有半点儿问题,但就在那一瞬间,马车像中了魔一样突然向空中后跃掉转。冉直直地跌在马背上,围观的行人中响起尖叫。冉虽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杀手,但这样快得像疯了一样的马,他也没有骑过,只得牢牢抓住缰绳。马车驮着冉飞快地向前跑去,再不停留,转眼没了踪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冉手中的缰绳被扯断,马终于停了下来。冉喘着粗气伏在马背上,眼中虽没有恐慌,但也是有些飘然不定。
“噗。”一双小脚从马车跳到没膝的荒草里。
冉旋身飞起,一把锋利的长剑精准地落在了那双脚的主人细小的脖颈上:“有人雇我杀你。”
“噢。”小姑娘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着,看着冉,简单地回应。
“你不害怕?”冉皱了皱眉。
“我害怕你就不杀我了?”小姑娘眼中闪过笑意。
冉愣了下,摇头:“你可知道谁要我杀你?”
小姑娘突然开始笑,边笑边跳:“我知道你就不杀我了?”
冉还是摇头。小姑娘啧啧嘴,伸手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拨开:“既然无论如何都要杀我,废话还这么多,最好的杀手,徒有虚名。”
冉眼中寒光闪动,重新将剑架到她的脖子:“我只是想确认下没有杀错人。”
“你没有找错人,就是我。”小姑娘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语气,“至于要杀我的人嘛,她很讨厌我,我们在一起待了太久,久得腻歪了,需要找些刺激,所以她请你杀我。”
冉眉头拧成疙瘩,这种理由,算什么杀人的理由?
“不过你啊,”小姑娘再次伸手把他的剑从脖子边拨开,“能不能杀了我就看你的本事了。”说完,她转身就跑。
冉站在原地,端着剑,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飞身追了过去。
四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冉是杀手,看似恶魔般的存在,却亦有人能与他相克,比如这个叫枣的小姑娘。作为杀手,冉的直觉能匹敌女子在恋爱中的直觉,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不幸,枣可能是他杀手生涯的转折,不过这种转折是好是坏,无人知晓。
冉一路追着枣,他以为追一个孩子对一个武功不凡的杀手来讲,不说轻而易举但最起码不是难事。可是很可怕,他这一追就是三个月。三个月里,这个叫枣的小姑娘神出鬼没地在他的视野里游走,每当他马上要追上的时候,她就会突然在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等到他暂时停下来,她又会突然出现,惹出很多的麻烦,让他眼前一亮。永远反复像是没有止境。
冉感觉自己似乎是被耍了,还是被个孩子耍了,但杀掉那个孩子是他的工作,没办法放弃。
“那边那个人是你推进河里,引起我注意的?”
“是啊,怕你追丢了嘛。”
“你……我是个杀手!”
“是,我知道,白山州最好的杀手。”
“所以我早晚会杀了你。”
“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如果不配着你的剑,其实真心没什么气势。”
……
“你累了?”
“呵。”
“哎,你终于也开始使阴招了。”
“我是个杀手,我杀人不择手段。”
“可惜,我还活着,小花送给你,明天我要去大漠了,来大漠杀我吧。”
从没有什么对手能让冉如此费心费时,对他来讲似乎所有的捕猎游戏都是他一个人的游戏,但遇到枣之后一切开始变得不一样起来。大漠,最开始,冉以为这是小姑娘耍的把戏,直到他在南乡寻找枣好久都没有结果,才从听风阁得了消息,枣真的去了大漠。一个小姑娘只身涉险大漠,冉先是吃惊,而后立刻借了匹马,奔向了燕西的荒芜之地。
燕西地处荒凉,少有人家,只有无边无际的黄沙,很多被追杀的人会选择逃亡燕西,但几乎大半不到燕西就被冉留在了路上。去燕西的路很难走,冉以为在路上就能截住枣,结果花在路上的十多天里,他无论如何也没能找到枣的影子。
直到他进了大漠,站在他现在站的地方。脚下虽不是黄沙,但眼前已是无尽的荒凉,这一步踏出去,若是没有半点儿准备,必然是生死难料。
冉曾经也有过追杀人追到大漠里,那次几乎算是死里逃生的经历,在他二十年的生命里绝无仅有,也因此他这次来大漠之前做了充足的准备。不过枣还是个孩子,虽然她强大到足以和冉为对手,但那小小的身躯上能装上几个水袋、几块干粮?短暂的休息后,他背起行囊,一脚深一脚浅地没入了黄沙之中。
在大漠中不能依靠普通的方向感来确定自己的位置。即使武功卓越,冉也并不是很擅长在沙漠里游走,他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本能来寻找他的目标。
不知不觉就是七天七夜,他没有找到枣,却消耗了很多的水和食物。沙漠看起来永远没有尽头,人走过留下的痕迹很快会被掩埋。冉一天比一天焦急,看着自己食物的减少,在冰冷的夜里,冉开始减少自己的进食。不眠不休的跋涉、疲惫和饥渴让他有时会产生幻觉,冉的眼前无数次虚晃过枣倒在沙漠中干瘪的尸身,每一次他都会心中“咯噔”一下,卸下身上所有的辎重,抱着节省下来的水和食物没命地跑过去,最终却只是一场空。
他是白山州最好的杀手,以后还会是大燕最好的杀手。就算枣只是个小女孩儿,她也只能死在他的剑下,而不是大漠。
眼前的幻觉越来越多,他开始试着闭上眼睛行走,倒是真的有效。耳边的风变得开始有方向,他越来越能清晰地感受到大漠深处隐隐的心跳,那是枣。
枣。冉捏紧了拳头,从沙堆里爬起来,继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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