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杀手冉-《九灵拾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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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漠中又待了八天九夜之后,他终于欣喜地在一处小小的沙坑旁边上发现了两排孩童的脚印。他伸手摸了摸,不是幻觉。

    枣就在附近!冉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他将身上的辎重重新整理,开始不再往远的地方去,而是在附近转着圈寻找。转了两圈回到原点,并没有看见枣的身影,冉盯着那个沙坑看了一会儿,突然一个念头在脑子中闪过,看那脚印和沙坑边的痕迹,似乎是枣在这沙坑边俯身取水。这里是大漠,根本不会有能攒下水的松软沙坑,那就说明枣曾经出现了幻觉,她一定是已经没有水袋了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怪不得他找不到她,她很可能已经晕倒在了某个地方,被黄沙掩埋。

    冉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开始改变自己寻找的方式,不再在地面上,而是留意着附近沙坑有没有掩埋过的痕迹。又找了大半天,冉终于在一片沙面上发现了一只小小的红鞋,他拼了命地伏在地上将沙土挖开,果然,沙土中露出了扎着两只羊角辫的小女孩儿,她面色惨白如纸,双目紧闭。

    冉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弱弱的,却还不断。冉将她抱在怀里,伸手取过自己背着的水袋,捏住她的下颌使她张开嘴,将水咕嘟嘟地灌了进去。

    一直灌了大半袋,枣垂在沙地里的指尖动了动。冉心中大喜,一把将那还不及自己三分之一大的小手抓过,贴在自己胸口暖着。又过了半晌,枣悠悠醒了过来,恍恍惚惚看见抱着自己的是冉,没由来地,她便哈哈笑了起来。

    “笑什么?”冉表情冷漠地瞥着她道。

    “笑你,”枣张了张嘴,吐出几个字,“杀我……”

    冉一愣,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长剑,长剑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丢掉了。

    听着枣笑,冉感觉自己也有些想笑的感觉,他干脆别过头去不看她,表情依旧冷漠。

    四周都是黄沙,刺眼的阳光开始升起,白天到了。炙热的白天会让人更需要饮水,而他们两个人只剩下小半袋水,枣笑着笑着没了声息,冉低头一看,她已经又晕了过去。

    冉抱起枣向远处走去,他记得似乎曾经见过一片残破的古墙,或许可以避些日头。

    冉将枣靠在阴凉处躺好,自己将外衣脱下,半撑起阴凉看着她,整日整夜不曾睡觉的冉这样一坐就不小心睡了过去,一睡就是一整天。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他偏头看向枣,枣没有醒,而且脸上已经毫无血色。冉将最后的小半袋水捏住下颌给她灌了下去。

    枣喝了那几滴水,并没有醒过来。

    已经没有水了,冉深吸了口气,低头咬破手腕,血涌了出来,他把手腕贴到枣的嘴边,滴进她嘴里。不知道滴了多久,枣的眼珠动了动,肩膀也开始颤动。冉松了口气,站起身,将衣裳撕下来一条把伤口裹好。“我去找水来,等我。”冉对着枣耳边轻声道,枣嘴角动了下,冉欣慰地松了口气。

    在沙漠里找水谈何容易,更何况燕西这片沙漠不毗邻国,商队什么的都极少经过。冉找了大半天,也只找到一只骆驼的尸首,还算新鲜。他徒手将骆驼剖开,取出腹中尚未消化的草料,挤出水来,足足灌满了两个水袋。虽然气味不堪但好歹救命,他欣喜地拿着水袋往回返,好不容易找到了之前的那片古墙。

    “枣?”古墙脚下没有了小红鞋的影子,冉突然感到难以言说的恐惧。他绕到城墙那边,枣真的不见了,只剩下倚着墙的一朵干枯的紫色小花。

    冉记得这种花,在他南乡的那个地宫与外面相通的石缝边长着这种小花,没什么香气,也单薄,并不好看,他之所以能注意到,是因为地宫能看见的色彩只有它一种。

    看起来是枣留下来的,她去哪里了?冉手中的水袋徒然掉落到地上。

    “枣!”

    “枣!”

    枣那么虚弱,应该走不了很远,他捡起水袋向外面追了出去。可他找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像是被困住了一样,又绕回了起点。他太累了,捡起紫色的小花放在自己的心口,沉沉地睡了过去。

    冉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兖州的一家小医馆里。一队迷路的邻国商队在城墙下发现了依旧虚脱昏迷的他,最终把他从鬼门关拉回了人间。

    恢复神志的冉一听到自己是在兖州,几乎是立刻就蹦了起来,不顾医馆郎中的阻拦,就跌跌撞撞地拦了辆马车直奔兖州西南边的一座石洞。

    三言堂,香烟缭绕的大殿里,只有那位女菩萨的画像笑看着他。

    “上次那个姑娘还请堂主明示。”冉急切地问出自己的疑虑。

    “还未见你如此急躁过,白山州最好的杀手冉。”女菩萨轻飘飘道,“你的剑呢?”

    冉难得面露难色,不情不愿地道:“丢在沙漠里了。”

    “唉,”画像后传来长长的叹息,“之前那个花了两千两来买你地址的人,是个小姑娘,扎着两只羊角辫,说话鬼机灵的,讨人嫌得紧。”

    两只羊角辫,讨人嫌的小姑娘?

    “枣!”

    冉倏然大惊,内心的震动无以复加,脚下一跌,险些站立不稳。恍惚间只觉得无数的疑问在脑海中滋生,他呆立着动动唇,却根本说不出话来。默了半刻,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就跑。

    冉跑回医馆,邻国商队就在附近唯一的客栈落脚。商队的头领告诉他,他们横穿大漠的时候在古城墙脚下发现了他,当时他已经晕倒,身旁并无他人,只有一朵紫色的野花。他在生死关头都将那紫花带在身边,他们以为它必然是重要之物,于是就把野花装到袋里带了回来。至于他说的那个人,他们在大漠里行了半月有余,并没有见到过一个小姑娘。

    再说,小姑娘又怎么可能一个人进到大漠那种地方?那个商队头领燕语说得不错,就连语气中的无奈和怜悯都把握得相当好。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像当初诡异地出现,如今,枣又诡异地消失了。

    一个小姑娘,花两千两银子雇他去追杀自己……在医馆的那段日子里,冉每日都会去兖州最高的望台,看着远处那片一望无际的沙漠。只有沙漠而已,他眼前已经不再出现枣的幻觉。

    过了一段时间,完全康复的冉回到了南乡。他从怀中掏出那朵紫花,在地宫和外面唯一连接的那块地方,低头寻找着和它一样的,却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只有稀落落的几片干枯的叶子。

    这样的花儿只有一朵,还被枣揪去了。冉感觉又好气又好笑,想了想倒真的是枣那鬼丫头的风格。

    他回到自己的地宫,地宫依旧是老样子,微光下摞着成小山似的纸笺。他随意地拾起两块石头,擦出火花,那些还未曾翻阅的纸笺在火焰中翻滚,转眼化为了灰烬。而后,他便转身离开。

    接下来七个月,整整七个月。

    传国玉玺的风声已经从京城刮到白山州,又刮到了更远的大漠。

    作为白山州最好的杀手,朝廷在江湖上拥有的最好的杀手之一,是他表现自己忠心的时候了,但是他却已经好久没有接过一单生意,几乎是默默地消失了。死了?肯定没死,有些人说曾经在街角巷子里见过他,依旧是华丽的服饰,谦和温润的模样,只是少了背后的背剑,少了些气质。

    他在四处打听一个人,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太可怕了,几乎消息一传出来,所有人家都不敢再给自家闺女梳羊角辫了,甚至那些平日里任由孩子满街跑的百姓,都把女儿关在屋里再不许出来,一时间整个南乡放眼望去,竟然连个女娃子都看不到了。

    就这样又整整过了一年,已经开始有人因为找不到玉玺而丧命。

    冉依旧没有回地宫,没有接过一单生意,那些朝廷给他的生计早就被他忘在了千里之外的大漠石壁下。

    冉只想找到枣,冷血杀手变成了出门不带脑子的痴汉。

    终于有一天,听风阁的人传来消息,说是曾经在南乡一处佛塔附近看到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蹦蹦跳跳毫不惧人,若是有人上前搭话,便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佛塔!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眼蓦然亮了。南乡的佛塔,那是他地宫所在的位置。来不及细想,他雇了匹快马,当晚就到了地宫附近。佛塔本是废弃的,所以附近没有人烟。天有些黑了,他在附近找了好久也没找到什么蹦蹦跳跳的小姑娘,不过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蹦蹦跳跳的身影,虽然姿势很有些刻意,但冉没有多想,登时便追了过去。

    “枣!”就在他马上要追上的时候,小姑娘突然不见了。他看了眼四周,正是地宫入口处,于是乎他便走了进去。

    石门是开着的,他心里着急,没去想那几千斤重的石门为什么会自己就开了。

    好久没有回来这里了,整个地宫的大半空间已经被纸笺装满,像是不小心掉进了纸篓。

    “枣!”

    他大喊,没有人回应。

    “枣!”

    冉接着喊。

    “是你吗?你在是不是?”

    “你出来!”

    “枣!”

    地宫裂缝的位置突然闪过一丝光亮。是火光!紧接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被丢了进来。火星溅起,点燃了填满地宫的纸笺,冉心中一凛,转身向后跑去。当他再想跑出去的时候,却发现入口处的石门机关已经自动合拢抬不起来了,似乎是被巨石压住了。

    纸笺剧烈地燃烧起来,点燃了石壁。

    知道他这间地宫是火石所筑的人并不多,只有皇帝。

    冉惊恐地四下跑了几步,然后慢慢地停了下来,不再逃,因为逃不掉,朝廷的弃子,没有侥幸活下去的余地。火焰向毒蛇一样蔓延缠绕向他的身体,吞噬着整个地宫,地缝中一片枯叶飘然落下,掉在冉的肩上,瞬间化为飞灰。

    “你要成为白山州最好的杀手,然后是整个大燕最好的杀手。”

    就在他神志即将消散的时候,师父的脸和枣的脸交替着在脑海中闪过。

    “你是杀手?”

    “是……”

    天亮了,一切终将恢复平静。

    五

    入夜,巷子里的灯笼一盏一盏地亮起。七叶从冉手中接过那朵已经干皱的紫色花,眼神中有些悲切:“爱莫能助。”

    “你的意思是?”冉平视着七叶,目光中带着急切。

    “枣在你之前就已经走了。”七叶将紫色的花对着青烛光照了照,然后小心翼翼地还给冉。

    冉沉默了半晌,道:“我在前面能遇到她吗?”

    七叶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

    “也好。”冉突然就笑了,笑得很温暖,就像他儒雅的气质。

    “如果她活着,我反倒要担心,她跟我那么久,知道不少朝廷派给我的事,怕会和我一个下场。”

    冉走了,没什么犹豫,干脆利落。

    生意没成,七叶看着他的背影发呆,直到再也看不见。一旁沉默得像巷口石狮子一样的公元突然说话了:“燕北有花,名绵枣儿,可入药,味苦,生在山坡人迹罕见之地。”

    上次听他说这么多话,还是在小半年前。

    七叶一愣,公元继续道:“凡人的戏本子里都道妖恶食人,却不知万物有灵,非但不能食人,就算是舔舐了凡人的血,千年修行也是瞬间毁于一旦,终究还是他杀了她。”

    七叶看着他:“你刚刚并没有说出来。”

    “于心不忍。”公元也看着七叶。

    唯一让冉放下手中剑的人,最终却还是被他杀了,甚至用的还是自己的血。这无论是对枣还对冉自己都无比残忍。

    吉时已到,忽地,斜对面铺子外围观的魂灵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喝彩声。八两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笑着向大家伙儿回礼,向下面撒着些不知道是铜钱还是什么的东西。七叶站起身,向着对面挥挥手。八两一挑眉,将手中的币子捡了两个抛了过来,奈何距离太远,根本接不到。只见她身边的公元抬起头,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手,“啪”,两枚铜钱整整齐齐地从天而降,落在了七叶面前的木柜上。

    原来法术还有这样的好处,七叶又惊又喜,看着公元。

    公元点点头,没有说话也没有笑,漠然的脸上表情平淡得要化掉一般。七叶这才想起来她似乎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个人的笑容,但是不得不说,有着俊朗的外表,他虽然不笑,也是好看的。

    “你要不要笑一下?”七叶鼓起勇气眨眨眼问他。

    公元愣了一下,转过头看着她。

    “噢。”他轻轻地弯了弯嘴角。

    或许这就是他理解里的笑吧,七叶无奈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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