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白猫弼-《九灵拾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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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兄。”七叶“噔噔”跑上楼,冲进扇童的房间。
“本君这房里又没笼火盆,你脸怎红成这个样子?”扇童站起身,望着她。
七叶深吸了口气,平静了下心态,将之前发生的事,从那封给她的信开始,一直到刚刚,隐去那些羞耻的内容,她一五一十地向扇童吐了个干净。
“猫妖,弼……”扇童举起扇子敲敲脑袋,“呼……似乎有点儿熟悉。”
“你当然应该熟悉,”七叶没好气地道,“你忘了?三年前。”
三
三年前。
“居然偷袭!卑鄙!无耻!”青雉气得跳脚大骂,脚下一滑正踢到一个东西,一看正是刚刚砸到自己的东西。她恨恨地拾起,竟然是一把八成新的折扇。
她本是个惜物的人,原本气得想要将扇子扔进水里,但转念一想倒是白瞎了这把扇子,便把它直接扔到了一边的草地上。“砰”的一声,很响,像人头磕在了地上。那扇子竟然自己就在地上立了起来,而且周身弥漫起雾气。
坏了,这又是什么妖法?青雉眼睛眯了起来,蹭地站起了身,扭头就想跑。但没等她迈出步子,一个身影从天而降,落在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那是一个圆滚滚的身影,三尺高,身着宽大的遮住脚丫的灰白色对襟布衣,头上绾着一个小髻,带着木质的发冠,手中摇着一把折扇。这猫妖竟然还是个孩子?
那身影转过头来,果然是个孩童的脸庞,圆圆的,肉肉的,只是眉眼间带着禅意的淡然,嘴角无关喜怒地轻轻弯成个弧度,开口亦是稚嫩的童音:“你是?”
你终究还是现身了,青雉冷冷一笑,将簪子背在身后:“休想!”
“休想?”小童一挑眉,心里暗道,这倒是个奇怪的名字。
“将我困在这里算什么本事?有种放我出来!”青雉赤着脚在草地上来回地踱步,青绿色草汁溅在脚背上,形成一个个绿点,很是好笑,但是小童没有笑。
小童用同情的怜爱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女子,一脸普度众生的表情。
“本君与你这女子并无仇隙。”小童认真道。
“那你就放我出去。”青雉急道。
“以本君所见,此处并无法术困住姑娘的痕迹。”
“什么?”青雉难以置信,她指指身后的一圈,“这里……这里都是蜡烛,那里有一尊菩萨像。”
“并没有。”小童摇摇头。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你走出来看看。”
青雉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迈开步子,脚踩在温暖的草地上,头顶上是炙热的阳光,她伸出手去拨弄一边的河水,清清凉凉,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原来她压根儿就没有被困住!青雉那异常惊喜的神情看得小童目瞪口呆。
原来他不是那只死猫。青雉正要说点儿什么,忽然就想到这种时候应该赶紧离开这里再说,如果等那猫妖回来再撞见可就糟糕了。于是乎她转头便要离开,但扭过头却发现,目力所及之处都是高大的木兰树,一棵挨着一棵,密密麻麻的,根本找不到哪里是下山的方向。
青雉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原地转了两圈,回头看见之前的布衣小童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你是妖?”青雉突然想到。
小童点点头:“你是人?”
青雉同样点点头。
“此处是陵岭迷谷,人迹罕至,你又为何会来到这里?”小童看着青雉,感觉她颇有些意思,一个普通人面对一个妖竟然如此平静。
就因为这里人迹罕至,所以她才会误打误撞地走进来。
“我天生体质特异,能看见你们这些妖魔鬼神,所以无处安身,所以四处皆可安身。”青雉苦笑起来。
一个因为能看见鬼神而被排斥的凡人,小童忽然就笑了:“跟本君走吧,本君倒是可以与你安身之处,护你周全。”
“如此看来,那猫妖似乎是依旧记挂着那根簪子,特意来寻你找麻烦。”扇童摇着扇子叹息道,“你这根簪子真是惹了不少麻烦,不过你既然已经将簪子许给了公元,嗯……他这么再来闹倒是有些麻烦,不过话说回来,这神族公元的亡妻之物之前为何又会落到猫妖之手?他们可相识?”
“我叫弼,你最好也记住”,一个小小的瞬间混合着猫妖那张妖孽的脸在脑海里闪过,七叶想了想,道:“他们是不认识的。”
扇童陷入了沉思:“不认识最好。”
七叶回到铺子前面时,天已擦黑儿了,坐了一会儿,有几个来问价的,也有几个来寄书信的,絮叨了些自己的故事,无非是家长里短、儿女情长,七叶打起精神一样样帮他们做好,一张张纸笺在雪白的瓷碗中燃烧。送走客人后,七叶欲将台子上的大碗收起来,一弯腰看见了一双草鞋,她抬起头,是公元。公元手中端着一只盘子,盘子里放着两只小盏和一壶热茶。
“今日的茶浓了些,提神最好。”公元将其中一只小盏递给七叶。
七叶道了谢接过。开了花的青瓷小盏,这是之前茶铺送的那套,平时她并不舍得用。不过既然公元用了,她也不好说什么。她伸手提壶斟满八分,啜了一口。果真是浓茶,苦得很。
七叶将手中的茶水饮尽。浓茶能提神,但不是所有的浓茶都能提神。公元将沉睡的七叶抱起,一步步地向铺子里面走去,穿过中堂上楼。“吱呀”地推开门,他把七叶放到她自己的床榻上,将她的衣襟整理整齐,又将她的双手搭到腹上。
公元稍稍将她的头抬起,把簪子拔出来放到她胸口的位置。
七叶的胸口在缓慢地起伏,她正陷入深深的梦乡。在那个梦乡里满是痛苦,少小离家,孤身在外逃亡,一个人对付难缠的鬼怪,汗珠从她的额头落下。
公元将她安顿好,直起身子,素白长衣之上,儒雅倜傥的面容闪过少见的狠厉,身前白光闪过,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然在手,寒光中“望乡”二字灼灼,刺得人眼痛。
这世上的羁绊本就不应该在你心上存在,只要一死,回到从前,一切都会消失,都会放下。
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继续,不要再继续了。刀尖挑开青色的衣领,只需轻轻的一下,就和之前的一样……公元慢慢闭上了眼。
“喵……”毫无征兆地,白色的雾气从窗外蓦然升起,落地化作一团妖艳的火红。桌子上的毛笔腾空飞起,打掉了公元手里的短刃。弼皱起眉头:“你居然给她下了迷药。”
事情败露,公元没有答话,房间中央的火盆倏然熄灭,他瞥了弼一眼,旋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遇到弼,七叶可算领教到了什么叫遇到命中注定的魔星。
“明天见”,原本她以为那只猫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第二天她真的就又在铺子前看见了那身火红的衣衫和邪笑的脸。七叶转身就走,可是脚下只是迈着步子,却还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分毫!可恶,定然又是他耍的鬼把戏,七叶回手将身边一个能够得着的最大的青瓷瓶拿起,冲着那张欠揍的脸丢了过去。
“啪”的一声,青瓷瓶就被那双纤细白嫩、留着长长指甲的手轻松接住。
七叶气得咬牙切齿,弼站在铺子边儿上,笑得意味深长。终于,七叶微微眯起眼,手悄悄伸到了袖子里。
“你在找这个?”弼拈着两根指头一晃,指间已经多了一根细长的檀木簪,端上的珠子闪着幽青色。
“我的簪子怎么在你的手里?”
“这就要问你们铺子里请的小工了。”
弼转着簪子,斜眼看着七叶,腰靠在柜台上,无比妩媚地探过身来,眼神意味深长。
公元?七叶有点儿吃惊。
“不过,既然送给了你,我就断然不会再收回,只愿你每每见到这簪子就能记起我,那我便心满意足了。”弼将簪子往七叶的长发上一卷,便是一个利落的发髻,这次他甚至记得将她鬓角的碎发留出来一点儿,好遮住她脸颊上的那块青记。
“你……”七叶瞬间又红了脸,想要转身却动弹不得。
“喏,来了。”清脆的响指从他的指间飞出,七叶忽然就能动了,她愤然回身,猫妖早已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身后一只手将她头上的簪子拔下,七叶回身一看,正是公元。一身素白的长衣,英气的脸上虽然没有猫妖那样的美艳,但就算没有半点儿表情也给人一种儒雅温润的气质。
人与人之间是要比的,人与神、神与妖果然也是要靠比的,被弼三番五次戏弄,七叶从心底里对公元生出不少好感,甚至连刚刚弼那句颇有深意的话都已被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些日子下厨做饭,真的是麻烦你了。”七叶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看着公元,“其实对神族,我只是因为蜉蝣山……所以才……”
公元做了个在听的动作,便转身向里面走去,七叶跟上。偏堂的桌子上已经摆了不少的菜肴。
“我只是进了神籍,并不是真正的神族。至于你所说的蜉蝣山,西冥者,昧谷也。日入于谷而天下冥,故曰昧谷。昧谷有山谓之蜉蝣山,有崖一念,俘下世天赋异禀乱世之人,我只是在很久以前有所耳闻,但并未亲眼见过,也并不知他们竟如此好赖不分,害得一个普通姑娘年少便逃亡离家,流离失所。”
从来没听过公元说过这么多话,七叶心中大动。近日公元对她虽然表面上冷淡,但每每照面,他都会脚步略顿一顿,甚至有的时候七叶能恍惚感觉到他嘴角的牵扯,像是努力地想要笑一笑,这种小小的细节让她感觉眼前的人似乎待她不同。七叶笑道:“之前我对你有些偏见,估计刁难你的地方不少,这簪子既然是你亡妻之物,那就给你吧,之前的誓言一笔勾销。”
公元摇摇头:“三千两银子我还没有凑齐,血誓并不能就如此勾销,况且,如今我也是无处可去。”
无处可去……七叶默然地低下头,公元夹了一筷子菜递到她碗中。
“无处可去,有时候也不是坏事,不停地流离失所才能不停地相遇。”七叶吃了一口,只觉得热乎乎地暖进胸膛,不由得笑意盈盈道。
公元依旧是温润的模样、僵硬的唇线,但眼中却是闪动着光亮。
四
郾城西北有林,唤作赤叶林,其中有古木百顷,枝叶四季赤红如火。相传林中飞禽走兽无数,皆磨牙吮血,凶恶至极,妄图入林一探究竟之辈,无论道士和尚、布衣贵族、皇帝将军皆是有进无出。林外数里地少有人烟,只有零零散散几处村舍,并着一条突兀的不能再突兀的前朝遗留的残破古巷,巷口石兽烛台两尊、石碑一块。
石兽丑陋不堪,凶恶非常,传说是前朝一道士为镇住此地邪物而设。此凶兽,原驮青烛两根,因如今年代久远,已然不再,只余空烛台两座。石碑则是鲜亮如新,几十个拳头大的朱砂阴文,字形诡异,似使人能辨却又不能解其意。
再说那巷内,虽然残破但却干净整洁,屋瓦飞檐都是前朝样式。平日里,各色旌旗飘扬,吆喝声络绎不绝。可这里位置偏僻,人烟本就稀少,这巷中却像是日日往来宾客如云。更奇的是,入夜之后,那巷中的几十家铺子仍是门楣大敞,不设半丝灯火,远望黑洞洞的,一个个宛如阴司鬼衙,白日里的达官显贵已然凭空不见,街道上见不到半个人影,但却隐隐有嬉笑怒骂、叫好吆喝声随着阵阵阴风传来,如果不经意间走过巷口,听见了实在是吓人。曾有胆大之人深夜进巷想一探究竟,结果却只见几只狐兔之类的小畜扒瓦爬房,并无人影。
古巷之前被附近农舍人以烛台做名,称作烛巷,此后又因它阴森古怪,各种版本的鬼故事层出不穷,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出了郾城。古巷终于与那吃人的赤叶林禁地一同成了郾城乃至白山州老少茶余饭后的谈资。
“上回书说到,这二人一前一后,追着便误进了那片传说中有进无出的赤叶密林之中!只见石敬瑭那厮嘴角冷冷一笑,大叫声‘呔’!手中缰绳一扔,将身一纵,旋起入空,猛然跃起,凌空一记飞脚,正正踹在那王邈的脖颈上……”
“师叔!”
“曲风!好久不见,走,你我出去说话。”
已是二更时分,弦月高挂,夜漫漫,浓稠得仿佛化不开的重墨,一老一少从四角楼内缓缓走出。
“这深更半夜的,师叔好兴致啊,这闲得斋可是郾城里听书最贵的地方,可见楚王府上那位夫人的病已是好了大半了。”
被唤作师叔的老人深深叹了口气,压低了嗓音,无奈地摇着头:“唉,你不是不知道,这夫人的病岂是药力能医治的?”
“难道楚王他想……”少年说着,皱起眉头,抬手自颈上一划,老人点头不语。
如此看来,那外面传言楚王荒淫无度,与楚王妃不睦多年,竟然是真的了,可怜当年名动一时的塞外美人多情王爷的佳话,最终还是落得如此下场。
这些年孤身漂泊在外,这薄情郎的故事听得太多了,曲风并不吃惊,只是无奈地摇摇头:“医者仁心,师叔不是见死不救之人,如今这个决定可是真的下好了?”
“唉……”老人长叹一声,捋着下巴那几根灰白交杂的胡须,“救也不是,不救更不是,楚王府和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这两样哪个也不是医世堂能担得起的。”
“唉……”曲风也不由得跟着叹气起来,想要想出一个能两全其美的法子来,可是脑子里此刻乱糟糟的,什么也想不出。
忽然,老人放慢了脚步,伸头到曲风的耳边道:“医者仁心,岂能见死不救,况且不只是我想救,”老人说着指指天,“天也想救她!”
“啊?”曲风眼一瞪,不知师叔何以这般说,不过他到底是年轻人,脑子转得快,只顿了几秒钟,便立刻恍然大悟。楚王现在的心思自是不可逆转。若是有救,就只有一种可能。
老人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全都明白了,脚下的步伐又放得慢了些,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不过,那楚王妃身染的是再平常不过的风寒,但服药却不见其效,这可真是怪了。”
道路两旁的灯火陆陆续续地熄灭,天色已晚,路上行人渐少,不知不觉中,空荡荡的街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从街头走到街尾,如今重走回街头,前方不远便是他们刚刚走出的闲得斋的四角楼。
老人停下脚步,微微仰起头,看着楼檐顶上悬着的浅浅月牙:“唉,此时有孕也算是她的造化,这个男孩儿起码可保她在王府五六月无虞,也算是不短,法子总会有的。”
曲风点点头,随声附和。他伸伸懒腰,原本还想着与师叔小酌一番,如今也都没了心情。眼看着时候也不早了,便想要告辞离去。正当开口之际,忽然曲风感觉眼前蓦地闪过了一件物事,大小形容不辨,夹挟着一阵劲风,吓得他下意识战栗后躲,没等他回过神,只听得身侧传来一声呻吟。
是师叔!
老人痛苦地弯下腰,捂着腹,两眼翻白,瞬间倒了下去。
时间一晃就是大半年过去了,转眼已入了七叶来烛巷后的第四个年关,白山州又一次迎来了每年最寒冷的时候。雪一下就是三天,三天之后终于露出了太阳,天气却更冷了。扇童身上的一身布衣已经换成了厚厚的花棉袄,使他看起来更像个寻常人家的胖娃娃。棉袄是七叶买的,虽然妖族并没有过年关这种说法,但七叶还是决定像往年一样给每人买身新衣裳。
巷子里停留的魂灵多半对前世都有着难以割舍的留恋,所以每当到了这个时候,各处的铺子里都会摆出好多平日里看不见的艳丽色彩,花烛、红衣,甚至很少出现的热食也在饭馆里开始叫卖。每人一件,这其中包括八两、慕容姑娘、公元,甚至还有那只死猫。
弼自从上次出现之后,又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出现,可是这十多天不知怎么的,几乎每天都会在七叶看铺子的时候出现,不是突然从猫变成妖把客人吓得屁滚尿流地逃走,就是一如既往地用轻佻的言语挑逗着七叶脆弱的心弦,甚至有时用他的蹩脚法术捉弄她,气得七叶好一阵子不在前面看铺子,都是找公元代劳。
自从上次与公元有过一场平和的交谈之后,七叶感觉自己不论出现在什么地方,园子里、铺子前、中堂,公元似乎越来越多地从她的面前看似不经意地匆匆走过,或是提着水,或是端着些东西。两人之间打招呼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从最开始的每天三四次,变成每天几十次。尤其是七叶不得不每天硬着头皮、瞪大眼睛小心着弼突如其来的恶作剧的时候,公元总是能适时地出现在她的身旁,虽然大多数的时候他都不会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却让七叶感到十分安心。
七叶能一个人独自在外流浪十多年,本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忍让了几回之后,七叶和弼开始了每天斗智斗勇的精彩日子,你来我往,兵来将挡,弼惹了她,她必然想办法还回去。每日想办法让弼吃瘪已经成了她每天坐在铺子前收银子、听故事之外最重要的事。
这一天,天刚黑下来,七叶披着一条长毛的白色斗篷,像小羊一样缩成一团,眼睛有些泛红,弱弱地趴在那里。一团雪白闪过,落在驿缘阁的门前,悄无声息地拉长成人形,衣袖一甩,露出一张美艳至极的脸来。
“姐姐?”姐姐这个称呼是弼故意用来气七叶的。
被一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妖叫姐姐,七叶每次都被气得跳起来,恨不得立刻把眼前人乱棍打走,但是今天似乎很特殊,七叶几乎连动都没动,只是嗓子里哼了声,又继续低沉地闭上了眼。
弼从来没有见她这么平静过,难道是不舒服?
弼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语气一如既往地轻佻:“姐姐是嫌弼来得迟了,心里怪罪?”
七叶强忍住一身暴起的鸡皮疙瘩,拉着长音道:“怪罪倒不至于,只是我今天做了一整天的针线,身子累了而已。”
弼很是吃惊,妩媚地一撩长发,强行抬起她的脸,饶有兴致地问:“一天的针线?”
“在我家那边的村子,有个风俗,每当过年关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踩着自己的旧衣服,然后换上新衣袍,象征着辞旧迎新,讨个好彩头。”七叶闷声闷气道,“然后我就连着两天没睡,给铺子里的每个人都做了件新袄。”七叶终于抬起头,睡眼蒙眬,打着大大的哈欠。
弼收回手指:“铺子里的人不就你一个吗?”
好生气,但还是要冷静。七叶深吸口气,挤出个笑脸来:“我说错了,是铺子里所有的动物。”
“那就说明有我的喽!”
“当然。”
“噢?”弼眼睛闪闪发亮。
“等一下啊。”七叶转过身去,诡异地一笑。很快,她从柜子下面取出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红色长袄,弼眼珠一转,探身就要抢过。七叶抓起身边的砚台就砸了过去:“先听我说。”
弼悻悻地收回手。
“这新年换新衣的习俗是我家那边传下来的,穿换都要按旧礼来。”七叶认真道,“你需要把旧衣物脱掉踩在上面才能换上,取辞旧迎新之意。”
弼表情暗了下去,作为一只猫,他是有些洁癖的,要把衣裳踩在脚下,地上满是积水泥泞,这……他动动嘴没有说话,转头一看七叶,她竟然已经趴在台子上困得睡了过去。
想了半晌,现在的巷子里阳气未散,还没有魂灵来来往往,他叹了口气,伸手解开自己身上的红色长袍,闭上眼,一脸嫌弃地铺到地上。七叶睡得好像很沉,披肩从肩膀上滑下,掉到腰上。他走过去想帮她拉起来,却又怕把她惊醒,不由得深深出了口气,又将身上仅剩的里衣脱下,披在七叶的披肩滑落的地方。
咬着牙,他站到了自己的衣服上,伸手拿起七叶做好的那件红袄,抖开。很长,拖到脚踝,布料是祥云暗纹,是一件里子夹了棉絮的披风。弼正要系上看看,说时迟那时快,刚刚还熟睡不醒的七叶一下子从柜台上爬起来,手一挥,不偏不斜地抽到红披风上一个不易察觉的线头,狠狠一扯。“嗖!”整件披风里子和外料就分成了两半,棉絮被猛然释放出来,瞬间飞得到处都是,单成两片薄布的披风从弼的身上滑落。
漫天飞雪中赤裸的身体,以及因为诧异和愤怒而冒着火光的眼。弼转过头,狠狠地喝道:“七叶!”
“啊……”没料到弼竟然会将里衣也脱掉,七叶吃惊地呆立在当场,紧接着又大笑起来。
弼的青色瞳仁像猫一样眯成一条细缝,眼梢微微吊起,唇角带着怒气:“七叶……”
七叶忽然严肃地向对面茶馆招招手:“慕容姑娘!哎,来了,来了。”说完,她拔腿就跑,转眼就没了踪影。
这么巧?弼回头一看,茶铺子门口不过是几个穷酸书生在那里退让作揖,哪里有什么慕容姑娘!
呵……弼轻轻将鬓角的长发撩了撩,咬咬牙,看着那个边跑边笑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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